凳子翹起來的瞬間,千禧瞳孔驟縮,吓得沒端穩碗,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碎瓷片亂蹦。
千禧伸手想要拉住他,卻是在混亂中按到了凳子的那頭,長凳翹得立起來了,她猛地失去平衡,不由地就往江祈安身上撲。
江祈安下意識張開了一隻手臂摟住她,另一隻手慌亂摸索着支撐物,想要穩住身形,恰巧摸上了蘇麗那根長凳的一頭。
蘇麗見這麼大個男人直直朝她倒過來,那怎得了!一個閃身,就跳出了長凳,冷眼旁觀那根長凳翻起,挺立,朝兩個抱緊的人砸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直到江祈安喉間溢出輕吟,跌倒地上的千禧才回過神,發現自己死死壓在江祈安身上,被他圈得很緊,她用手撐了兩下,也沒脫離他的桎梏。
梁玉香驚呼一聲,“哎喲,沒摔着吧!”
千禧從桌子底下,看見婆母已經起身,想繞過桌子看他倆如何了,一擡眸,就看見江祈安眼裡滿溢的擔憂。
原本隻是摔了一跤,卻因這個眼神和他緊箍的手臂變得不可言說。
她怕被公婆發現,怕極了。
許是心裡有鬼,千禧的委屈頓時藏也藏不了,眼裡泛起了淚花,使勁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她這一拳頭勁兒不小,帶着呼之欲出的憤怒,悶悶地砸過去,江祈安一聲悶哼。
蓦地放開了手。
她好像又生氣了。
江祈安心裡一陣酸,連同着喉嚨變得生澀。
梁玉香将千禧拉起來,拍着她身上的塵土,“沒事吧?”
千禧眼淚快憋不住了,故作鎮定,在自己身上一頓猛拍,明明她都沒沾着地,哪來的灰。
又手忙腳亂地去拉扯江祈安的袖子,“你摔到了沒?”
她的手在他袖子上,隻輕輕扯了一下,便松開了。
江祈安自己撐着站起身,輕拍着身後的灰塵,輕聲道,“不礙事。”
梁玉香笑呵呵的,幫江祈安拍着身上的灰,“那麼大兩個娃,坐根凳子都坐不穩,笑人得很!”
拍到袖子,她蓦地發現江祈安手在流血,掰着江祈安的手湊近了看,語氣緊張起來,“被碗割着了?千禧,快去拿紗布蘸點藥擦一擦!”
江祈安連忙推拒,“不礙事的伯母,小傷而已!”
梁玉香才不聽,回頭發現千禧沒動,又催促道,“去啊,千禧!”
千禧這時才奔出了堂屋的門,拿來傷藥紗布,梁玉香已經在收拾碎瓷片了。
公爹沒手,蘇麗更是見不得男人,盡管千禧心裡别扭,也隻能自己上了。
她走到最亮的燈盞下,見江祈安愣在原地,一個眼刀過去,人乖乖的讪讪的過來了,緩緩伸出手,被千禧一把拉到了燈盞下。
千禧扒拉開傷口,在晃動燈盞下,不确定傷口裡是否還有碎石子,又湊近了些,近到呼吸全數噴薄在他的掌心。
癢癢的。
江祈安修長的指節微微蜷起。
千禧也不說話,處理得認真,藥水擦上去時,他的手掌微顫,千禧柔軟的手掌壓着,看上去幾乎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二人不說話,氣氛更顯怪異。
武長安先發現了這種怪異,眉頭微微皺起。
蘇麗也在一旁無所事事,見這二人之間躲閃又回避的眼神,渾身不适,莫名吐了一句,“咦~多大點事兒,屁大點小傷,至于不。”
這話又讓江祈安指節一縮。
千禧更是聽得臉紅耳熱,慌亂無措。
若是不知江祈安的心思,她盡可坦坦蕩蕩。
但此刻,公爹就在旁邊坐着,她能感受到公爹的視線落在她和江祈安身上,還有蘇麗嫌惡的眼神。
就像被扒了衣裳,赤裸裸的暴露在衆人面前,腳趾止不住地蜷緊。
武長安就覺得怪怪的,千禧的反應不自然,若是往日,她怎麼也得回怼蘇麗一句。
多年的衙頭不是白幹的,今日的她,行為僵硬,動作局促,情緒緊繃,全無往日的落落大方。
最明顯的,莫過于江祈安躲閃的眼神,一點也藏不住。
武長安微不可見地歎了一口氣,默默離開堂屋,躲到了竈廚去,陪夫人說說閑話。
蘇麗受不了這黏黏膩膩的氛圍,轉身嫌惡地離開了。
千禧還以為屋裡沒人她能松一口氣,哪成想,她更緊張了,大氣不敢喘上一口,紮紗布時,那爪子抖如篩糠……
江祈安感受到了她的緊張,默默松開了指節。
他從不知,她還有那麼怕的時候。
他僅僅隻是靠近了那麼一點,她便如臨大敵,抗拒,惶恐,甚至還有怨怒。
江祈安吸入一口涼氣,反反複複壓着那口不上不下的氣息,在燈火黯淡處,紅了眼眶。
旁人未覺。
因為她都不敢擡頭。
繃帶松松垮垮打了個結,江祈安适時抽回了手,看着掌心那不怎麼細緻的包紮,牽了袖子,蓋住半個手掌。
“不礙事,我先回了。”江祈安語氣淡淡的,始終沒轉過頭。
千禧也隻是嗯了一聲,還未擡頭,就見那寬大的袖口垂落,他站起身去,寬袖擺動,離開了堂屋。
隐約聽見他在竈廚與公婆告辭,隐隐聽見院門扣攏,好似還有沙沙的蓑衣在抖落雨水,和夾雜着細雨的越來越遠的腳步。
千禧撐着額頭,思緒混亂。
*
雨勢平緩下來。
在鳳來春做短工的日子忙碌,聽得客人抱怨,“娘的,昨日拖了一車米和油,放在門前,準備搬進屋裡,也不知哪來的小混混,一窩蜂地出現,抱着我的東西就開跑,他們人多,我追又追不上,白白被搶了好幾兩銀子!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