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至少吃了兩個時辰,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中間沒有叫過一次茶水,添過一盤菜。
很明顯,就是來談事的。
準備離開時,楊玄刀忽的開口,“煩請母親舅父在軍中幫我找個人。”
“何人?”潘雪聆道。
“武一鴻。”
“找來做什麼?”
“死了便矣,若活着,殺了。”楊玄刀語氣淡然,卻擲地有聲,幹脆利落。
潘雪聆也不當回事,沒問他原因,他知道楊玄昭滿心恨意,做個恩情也無妨,點頭應下。
一行人離開了鳳來春。
千禧瞧他們離開時的背影,比剛進屋時好一些,但仍舊生疏,楊玄刀跟他們什麼關系呢?看起來也不像親人,倒像是某種合作。
走到街尾,身披蓑衣的楊玄刀回頭看了一眼,千禧送客還未進去。
明明看不清眼神,兩人卻覺得對上了視線。
她一身小厮裝扮,倒顯得清麗可人,楊玄刀眸光清亮了幾分,片刻後,轉身離去。
千禧望着那背影,神情恍惚。
*
寺廟難以安置上千難民,江祈安輾轉找了好幾處,養濟院,學堂,醫館,搭簡易的雨棚,組織募捐,安頓好了幾百人。
但還有大批人淋着雨,擠不進一個溫暖幹燥的小屋,屢屢發生争搶打架事件。
他去了田家,樂悅好生接待,“縣令大人今日來所謂何事?”
“樂夫人,今日來,是想求船廠一用,予洪災難民一個栖身之所。”
樂悅有些為難,“小江大人,難民如此之多,造船廠恐怕難以支持。”
江祈安知道難,才做好了求人的準備。
田家在岚縣樹大根深,掌着商會,掌着水運,等同于岚縣一半的經濟命脈,江祈安就算不爽,也隻能低聲下氣的懇求。
他道,“船廠近來無船在造,空着一大片地,不妨用來救濟災民,官府願給予千兩白銀作為酬謝,樂夫人和田老闆也可借此機會,在岚縣新民中廣結善緣,搏個好名聲。”
樂悅雍容的臉上,眉頭緊皺,十分為難,“能救濟災民當然是好事……可是……”
“千兩白銀?”田錦忽的大步流星而來,哈哈大笑,一開口就是譏諷的語氣,“江大人把我們當小孩子逗呢?”
“造船廠的木材,鐵器,零部件,數不勝數,哪一樣東西不是價值不菲!你那一千兩,夠不上我一個榔頭,你這不是逗我們玩麼?”
“哪怕有空地,我們如何敢借給你?要是被人瞧見了我們船是如何造的,那我們田家在岚縣别呆了,都餓死去吧!”
話雖誇張,但一千兩對田家來說,的确小錢,田家有精密的船在造,洩露機密,也是不小的損失。
所以江祈安才沒說租賃,而是酬謝,因為根本租不起。
田錦是個頑固的人,這些年制霸岚縣,讓他漸漸自命不凡。
縣志裡有記載,此人在十九歲時,曾自發帶領數人修渡口,開辟碼頭,路見不平,替碼頭工人讨要工錢,因此被芙蕖夫人看上,委以重任,也借此娶了芙蕖夫人的侄女樂悅,可是個豪氣沖天的少年人。
哪怕在三十幾歲時,也造橋修路,信奉行善積德。
而如今嘛……
他不裝了。
與之相比,江祈安一無所有,沒有家族,沒有勢力,沒有名望,空有縣令的名頭,也無法真勒令其做什麼。
哪怕皇帝看得起他,也隻是暗中支持,不敢明目張膽地推舉他。
事情要他做,責任要他扛,權是不給的,錢也少得可憐。
就一個狀元的名頭可以用。
舉步維艱……
江祈安眼神掠過樂悅,恭順開口,“田老闆,即使我确保這些難民分毫不越界,井然有序,絕不會窺得造船廠機密分毫,您也不願借?”
田錦大袖一揮,坐上主位,“那是!這天下還有不要錢的餡兒餅?”
“田老闆豪義之士,從商多年,人脈之廣,耳聽八方,應當明白當今局勢。”
“岚縣如何從一個破塘子變成如今模樣,您更是清楚,順流而下與逆風而行的差距,您能不知?”
“田大公子進士及第,今年剛于梁京任官,京官可與我們地方官不一樣,伴君如伴虎啊,能在皇帝身邊,雖然光耀門楣,卻是行錯一步,萬劫不複!”
“京官年年考核,核的是才能嗎?”
江祈安停頓,視線落到供樂夫人身上,“非也,核的是祖上三代,你們如何抉擇,與千裡外的田大公子同息共振,田大人三思呐。”
“我好歹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陛下若不看中我,怎麼點我呢?又怎會讓我來這毗鄰青州的岚縣呢?”
說完,他遊刃有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轉。
田錦和樂悅皆嚴肅起來,畢竟自家兒子的前途,他們也不敢擅言。
江祈安繼續道,“再者,錢該怎麼賺,田老闆不會還不如我一個小輩明白吧?”
“田老闆豪義,依仗着碼頭工人的推舉,才有了如今的财富,才能得到芙蕖夫人的青睐,樂家的助力,在岚縣站穩腳跟。”
“蓮花村的人雖是新民,未來可期。”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江畔之人,豈能不懂這個理?”
這一番話,半是威脅,半是誘導,讓田錦氣焰漸消,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