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夜裡給公爹換燒傷疤痕的敷藥,婆母在洗碗,她避着婆母問,“爹,你們……為什麼這麼急着認他做幹兒子?”
武長安怔愣片刻,微微歎息,“千禧啊,别怪我們,你娘她嘴上不說,心裡最想孩子,去了戰場,能有幾人歸呢?”
“爹怎麼說喪氣話呢!我們都該盼着他早些回來,不是嗎?”
“是啊……我和你娘老糊塗了,你娘啊,她怕我哪天突然就死了……”
“不說了,不愛聽!”千禧生氣嘟囔。
武長安呵呵笑了,“好好好,不說了喪氣話了……”
越說越活不下去。
千禧為了轉移公爹的注意力,給他講了那杏子街的梧桐樹,“爹爹說,我該怎麼辦啊,要不要管呢,好像又不該我管,但若是唐琴總被疹子困擾,我又覺得這事情沒完……”
武長安并沒有勸千禧不管,而是十分認真地分析,“這事的确不好辦呐!那些樹都是百姓對芙蕖夫人的感激,砍了嘛,就像自己的心意被糟踐那般難受。”
武長安思考了會兒,“嗯……你若直接管,會被人罵的,但若是有名望的人,有正當理由去做,這事說不準就是好事!”
“正當理由是有的啊,不起疹子就是最好的理由。但是有名望的人……江祈安算不算?”
武長安道:“名望是要累積的,江祈安還太年輕,哪來的名望!”
千禧輕笑,“也是,他現在是臭名昭著。”
兩人想了很久,也沒想出這麼個有名望的人是誰,反正不能讓江祈安去做,不然他一定會被杏子街的人罵得狗血噴頭。
千禧果真為此失眠,臨了天亮,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竟然夢到了芙蕖夫人。
芙蕖夫人沒有臉,隻是高坐堂上,底下都是她的兒孫,蹦跶着喊她阿婆。
對啊,芙蕖夫人有兒孫呢!
千禧醒了,越想越激動,如果由芙蕖夫人的後人去勸說,打着替大家身子康健着想的名義,這不就變天大的好事了嗎?
但千禧并不認識她的後人,隻是想起了白沙書坊的樂夫人是她的侄女,正巧覺得她有事,便去找人吃吃茶。
樂悅見千禧到來,還未等人說明來意,就已然使人端來了上好的糕點。
白沙書坊内間,茶香四溢,格外雅緻。
千禧有些不知怎麼開口,便先問了樂悅的事,“樂夫人是不是有話想與我說?”
“被你瞧出來了啊。”樂悅笑得溫和,“我還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嗯,頭一回見您,就覺得您心裡頭有事。”千禧捧着茶杯,輕抿一口,茶香得她眼睛都亮了,“樂夫人,恕我冒昧,想問問您是不是有了和離的念想。”
樂悅依舊笑着,隻是眉頭微蹙,“我有念想,但還沒想好。”
千禧明白了,勸慰道,“既如此,夫人隻能靠自己想了,非到萬不得已,我們媒氏不能主動勸你和離。”
樂悅垂眸思索片刻,有些疑惑地開口,“嗯……什麼時候才算萬不得已呢?”
看得出,樂悅的猶豫在于和離的标準,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到了非離不可的狀态,又或是心有牽挂。
千禧便挨着問,“你丈夫有沒有毆打你?一次也算。”
樂悅搖頭,“他還是個要體面的人,不使這種下三濫手段。”
“那家裡錢财,他顧得如何?”
“他生意做得大,家中内宅也算奢靡,我手底下也有好幾間鋪子,吃穿用度沒求過他。”
“那是他風流成性?總是在外拈花惹草?”
“倒也算不上,年輕時他算風流,但現在他年紀大了,對莺莺燕燕的熱情消減了許多,反倒更喜歡抱抱孫子孫女。”
千禧疑惑,“那倒不算很差勁的婚姻,總之,日子能過,但不舒坦,對嗎?”
樂悅點頭,說起家中情況。
“家中有三房妾室,我執掌中饋,自認為擔得起賢妻美名,從不與他們生妒意,孩子們也長大了,大兒去年進士及第,雖不如縣令大人那般才華橫溢,現在也在梁京任官。”
“子孫出息,天倫之樂,家财萬貫,多少人羨慕我還來不及。千媒氏,你說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不離也完全過得下去,可這心裡啊……就是沒勁兒……”
“但你說非要和離,我好像也找不出什麼樣的理由。”
樂悅淡淡笑着,語氣也很平靜,但話裡話外,滿滿都是遺憾之感。
千禧搖頭,她大體明白了,“樂夫人,阖家美滿的确是不少人的追求,但那肯定不是你的追求,所以你才會不滿足。”
“或者說,你想要追求的事,已經超越了你對阖家美滿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