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香失了魂,無論千禧和武長安怎麼勸,她都無意識地往前奔。
楊玄刀的輪廓已然朦胧,但她還是止不住想上前,緊緊拽着那個身影,她不斷甩開千禧和武長安的,“别拉扯我……那是我兒啊……是我兒啊……”
千禧也不知,婆母對兒子的思念已病入膏肓,難以自控。
婆母一直隐藏得很好。
悉心照料燒傷的武長安,像往常一樣關懷兒媳,家裡總是幹淨,無論什麼時候回來,桌上永遠有熱騰騰的飯菜,對于千禧做的任何決定,她都尊重且盡全力地支持。
她不曾這樣失控過。
原來,大家都在掩藏,小心翼翼保護着這個脆弱的家。
千禧心一陣一陣揪着疼,呼吸滞澀起來,眼淚怎麼也擦不幹。
武長安也心痛,但他很清楚,站在那兒的小夥子并不是他的兒,他蓦地大吼一聲,“梁玉香!”
梁玉香被這一聲帶着怒意吼聲震回神,眼前驟然清明了,那個孩子比武長安高一點,瘦一點,不是他啊。
她用袖子勒去眼淚,邊哭邊笑着,“哦……原來不是啊……”
楊玄刀冷冷看着,卻攥緊了拳頭,心還是痛的,因為他們失望的目光麼?
不過……關他什麼事呢?
他轉身就走,喉嚨幹澀得沒有餘力去喚一聲徐玠。
徐玠算是搞清了,他還納悶那個小丫頭為何忽然跟着楊玄刀去了蓮花村,還有那莫名其妙的信任,真相大白啊。
他向來嘴賤,今個卻沒多說一句話,抱着手,悄悄跟在楊玄刀身後,看着比往常更僵硬的步子,眸光深沉些許。
須臾,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梁玉香心猝然塌了一塊,她忙慌慌大喊,“小兄弟,要不要來我家吃個飯啊!”
楊玄刀腳下步子一頓。
徐玠看着他,“要去嗎,兄弟?”
楊玄刀冷冷輕嗤,“缺他家一頓飯?喝酒去。”
徐玠挑眉。
千禧見婆母的手在猛烈的顫抖,那揪心的痛又襲來。
她不想讓婆母那麼難受,眨眼間便朝兩人那處奔去,氣喘籲籲地揪住了徐玠和楊玄刀的衣裳。
“去我家吃飯!”千禧忽然強勢起來。
“不去。”楊玄刀道。
“去吃嘛!有飯吃還不好?”千禧的哀求帶着強迫的意味,“算我欠你們的人情!”
徐玠吊兒郎當地開口,“有我的飯嗎?不夠吃怎麼辦?”
“有!有肉吃!豬蹄子炖芸豆!”千禧在門前就聞着味了,蓦地想起江祈安上次給公爹送來了一壇酒,她朗聲道,“還有好酒!”
“嘶~”徐玠瞬間就餓了,“走,兄弟,不吃白不吃!”
楊玄刀……也餓了。
雖然他面上不情願,但千禧鐵了心要逼他們去家裡吃飯,緊緊拽着二人的胳膊,說什麼也不讓走,隻好從了。
梁玉香稍微緩過勁兒,将熱乎乎的豬蹄湯端上了桌,湯色白花花的,油珠子蓋了一層,湯面上蔥花晃來晃去,饞人得緊,紅燒小黃魚都隻能作配,準備的時間還蒸了一塊臘肉。
小方桌上,徐玠和楊玄刀擠在一方,二人竟局促起來,面前微黃的米飯在碗裡冒尖兒,遲遲沒有人端起。
武長安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千禧看得出他很高興,還真就把江祈安送的好酒拿了出來,一人滿上一碗,“來,兩個小兄弟不要客氣,敞開肚皮喝!”
千禧都覺得他們大方過頭了,她還以為她那次中毒,把人家當武一鴻抱着,叫他往墳裡頭鑽,已經很瘋癫了。
現在看來,她多正常!
梁玉香吃飯時眼睛有些紅,時不時偷瞄楊玄刀。
千禧現在像個怕孩子犯錯的家長,緊緊盯着婆母,梁玉香一看到千禧的眼神,便收斂了不少。
武長安是健談的,問了兩人的姓名,怎麼到這岚縣來的。
楊玄刀基本不答話,徐玠是個大嘴巴子,“我們以前做土匪的!”
千禧聽得心驚膽顫,這話能這麼自豪地說出口?
武長安明顯一愣,抿下一口酒,悠悠道來,“孩子啊,别怪阿伯話多,土匪終究不是正道,官府總是要抓的,隻是早晚罷了。現在村裡頭給你們分了多少地啊?”
千禧雖然不認同徐玠土匪的身份,但不得不說,他還算有禮貌的,有問必答,說話直率,“說是田地十二畝,池塘八畝,山上的荒地好像有個五十畝!但現在都是一灘爛泥,誰也沒見着,更是不知以後什麼樣!”
“别急嘛,剛開始是要辛苦些,聽縣令說,等河挖通了,就可以開始嘗試耕種了,咱們這邊種稻米,富貴人家可都愛吃稻米呢,加上岚縣水好,土地也肥,從來沒旱過,隻要不遇洪澇,日子好過得很!”
梁玉香端來了剛蒸好的臘肉,眼神還在偷瞄楊玄刀,她悄摸摸将桌上幾個菜轉過來轉過去,生怕楊玄刀少吃了一樣,連千禧筷子上的豬蹄都滑掉了。
雖然人家是客,但她總覺怪偏心的。
不過,公婆能開心,她求之不得。
武長安今天喝得太多,整個人像是醉了,扭曲眼眶下的瞳孔卻異常地亮,他說了好多話,講國策,講政令,講岚縣的未來。
仿佛想将他知道的所有都傾囊相授,隻希望他們能選一條穩當富足的路。
這些話,他或許是想講給武一鴻和武雙鶴聽的,隻是他們都聽不到了。
千禧一想到此,還是沒忍住,眼淚掉到飯碗裡,米飯都變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