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被一個妓子羞辱,煩悶與屈辱簡直無處傾瀉,連帶着暖意的風刮在臉上,也覺得像是在扇他的巴掌。
回了酒樓那巨大的憤怒也無處消解,于是馮貴摸黑來到了兄弟家裡,兄弟抱着小女兒在院子裡看星星,小女兒咯咯笑得他心頭發慌。
兄弟的媳婦為他兩提來了一壺酒,又将吃剩的小菜熱了給他們下酒,還順手抱走了小女兒。
“多好的妻。”
馮貴竟不知不覺說出了口,說完又覺得這話是極其狠辣的一巴掌,呼呼拍在臉上。
“馮哥,你家老幺昨夜病了,嫂子在醫館陪了一夜。”
十分平淡的一句話,卻是讓馮貴心頭一陣抽痛,他原本隻想對兄弟傾訴,痛斥那青樓妓子一頓,這下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頭,說不出口。
淺聊幾句後,馮貴又去了另一個兄弟家裡,兄弟聽完他吐露的心聲,隻問道,“你這幾日也沒幹活兒,天天往青樓跑,你覺着輕松了沒?”
馮貴如夢初醒。
原本隻是好好休息幾日,卻不曾想他過得無比煎熬。
如今還被妓子羞辱,被兄弟教訓,男人的尊嚴是一點也無。
孩子會如何怨他?妻子會如何責怪他?
已是三更。
馮貴頹廢潦倒地晃悠到家門口,門栓從裡面插着,春日的風冷涼下來,黑洞洞的街道讓他心生懼意,他遲遲不敢敲門。
打更的更夫打小巷穿過,“醜時四更,天寒地凍。”
馮貴還是沒敢敲門,他起身,抖去身上的水汽,想随意找個地方歇息。
走出沒幾步,身後的吱呀一聲響了,一盞燭火點亮了這無邊暗夜。
吳宛披着衣裳,燭火明明滅滅,她拿手擋着風,左右張望一番,沒瞧見人,無聲地歎息。
她想着千禧今日拍胸脯向她保證,他今晚會回來。
吳宛神情落寞,轉身想要關門,卻聽得身後一聲輕喚,“阿宛。”
吳宛轉身,微弱燈火中,丈夫的身影漸漸顯現。
她眼眶霎時就熱了,張了張口,“你還知道……”
吳宛硬生生閉上了自己的嘴,強勢收住了罵人的話。
今兒個千禧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說這樣話,她原本不屑,可千禧軟磨硬泡的,非說要讓她用些小小的伎倆。
情勢倒真如千禧所料,連話術千禧都想好了。
吳宛沉了沉氣息,彎起嘴角笑了,“回來了就好,快進屋啊,愣着做什麼!”
馮貴有愧,面對妻子柔軟的态度,他竟緊張得同手同腳,僵硬地進了自家院子,額頭冷汗涔涔,他讪讪道,“娃兒睡了嗎?”
“睡了。”
“聽說病了?”
“起了點疹子,不打緊,昨日大夫說了,可不能再吃發物了。”
馮貴許多話堵在胸口,還是不知說什麼好,支支吾吾半天,才問道,“你怎麼還不睡?”
吳宛忽的頓住腳步,轉過身來,溫和地望着他,“咱們這到底是個家,天天想着你在外面,怎麼睡得着?”
馮貴愣住。
他三十歲的男人了,竟被妻子一句話說得泣不成聲,立在檐下,眼淚簌簌往下落。
吳宛都驚了,就這麼一句話,效果這麼好?
那個年輕的媒氏倒是會想法子。
但吳宛也從沒想過他會哭成這樣,怨氣就這麼隐去,她一下下撫着丈夫脊背,“哭什麼,笑人得很!”
吳宛給他燒水,好好洗了把臉,夫妻二人一起泡了腳,躺在床上,二人心裡頭亂糟糟的,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熟悉的床鋪,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家,讓馮貴異常踏實。
他道,“阿宛,是我不好。”
黑夜中,還有蚊帳的影子,吳宛抿嘴,“也是我不好,天天逮着你就罵,你都成我的撒氣包了。”
話一出口,吳宛自個兒覺得驚訝,她本來是想罵人的,壓根沒想過道歉,這會兒竟是能說出這麼肉麻的話。
“讓你受委屈,怎麼也是我不好,明明你比我更累,還要忍受我整日的抱怨,孩子你也比我上心,鋪子也是你在管,我怎麼能……怎麼能啊……”
夫妻十二載,吳宛頭一回聽見丈夫這般說自己。
這一夜,他們徹夜未眠。
千禧也一樣,她想着應該解決了,激動地一晚沒睡着,天剛亮就屁颠屁颠跑來守着,可開市許久,這幹貨鋪還門窗緊閉。
她不禁撓頭,到底成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