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響亮的耳光聲在宴會廳裡回響,餘音繞梁,久久不息。
一抹淡紅漸漸在鲛人侍從臉頰上浮現,被慘白面色襯得觸目驚心。
宴會廳裡,所有鲛人都停下了動作,小心翼翼地朝基蘭投去驚愕目光。
基蘭是位寬厚仁慈的王,一直以來,就算有侍從臣子說錯話、幹錯事,他都盡可能理解,連責怪的話都不多說,更别說動手。
可他現在卻扇了這可憐小侍從一巴掌。
基蘭厲聲呵斥,眼裡盈滿暴怒:“找死,怎說這般不吉利之話?!”
侍從手足無措,他侍奉基蘭十餘年,頭一次見基蘭如此盛怒,惶恐地連忙解釋:“王上,在下也隻是傳個消息,宮裡的大人們都在說呢……”
“真是豈有此理,竟敢胡亂散播此等謠言。”基蘭眉目凜凜,周身的水波都不安地蕩漾着,“本王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識相的還在口無遮攔。”
基蘭扔下這話便怒而轉身,朝宴會廳外遊去。
廳内所有人噤若寒蟬,個個都被駭得呆若木雞,待到基蘭離去多時,他們才敢以蚊蠅般的細語驚道:“王上竟動了手,他繼位以來從未如此,我還沒見過王上這樣恐怖的面目……”
“就因為那個人類Omega,王上第一次憤怒到失态,實在是誇張。”
失态的基蘭幾乎是沖進了宮中庭院。
那裡是貴族們小聚閑談的常去之地,此刻亦有人在其中交頭接耳。
基蘭到庭院時,所有貴族都立刻默契地閉嘴,以肅穆的、哀悼式的目光向基蘭行着注目禮。
氛圍很奇怪,怪得有些不祥,怪得讓基蘭的怒火更甚。
“是誰膽敢造謠本王未婚妻的消息?”他環視貴族們,口吻無比鋒利。
貴族們目光閃爍,一片死寂,半晌後才有爵位高者開口道:“王上,請您節哀。”
基蘭那端麗柔美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朱紅的唇色被漫上來的慘白取代。
他隻覺心頭好似被巨鉗掐住,又似被帶刺藤條狠抽着,疼痛不安,痛到不可置信,痛到面目猙獰。
“她活得好好的,再要胡說,本王絕不饒恕。”基蘭捏緊拳頭,語氣陰沉。
“王上,請息怒,但王妃的生死,實在并非謠傳。”高官厚爵的鲛人颔首開口,“有鲛人路過沉睡的荊棘章魚,在那附近看到了紫色發絲和帶血的淺金色紗衣。”
基蘭無言了一瞬。
甄珠有着一頭絢麗罕見的紫發,今日也穿了他贈與她的金紗衣。
可他無法把這些零碎證據和甄珠的遇害聯系在一起。
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但凡腦海中浮現出一絲甄珠被傷害的場景,基蘭就感到全身血液翻湧,毀滅性的力量從心髒噴發。他會失控,會毫無王者該有的儀态。
“謊言,或是敲詐罷了。”基蘭竭盡全力控制自己,但他周圍的海波仍流動得越發狂暴。短短一句話,他說得再沒有平日裡的铿锵有力,反是越說越虛弱,越說嗓音越顫抖。
貴族們紛紛低下頭去。
他們都是敏銳之人,自然察覺到基蘭身上那股令人膽寒的恐怖。
此時的鲛人王,就如受了輕傷的猛獸,看着脆弱虛脫,實則就連呼吸間都流淌着殺意。那是純粹的暴力,不講道理、不聽勸告,凡有觸怒他,恐怕下一秒就會被炸成朵朵血花。
“帶本王去看。”基蘭冰冷森然地命令道。
沒有人敢拒絕。
幾位武力強橫的貴族帶着基蘭快速遊過廣闊海域,一隊披挂整齊的鲛人侍衛緊随其後。
路上,整支隊伍雅雀無聲,所有人閉緊雙唇,生怕說錯一個字,便點燃這位鲛人族霸主的殺意。
所有人都察覺到他狀态異常。
他全部的心靈、情緒和感情,都被那位人類女子左右。
甄珠,甄珠,我的甄珠。
如果你有一丁點被傷害,哪怕隻是傷及發膚,我也會将那傷你的東西趕盡殺絕、挫骨揚灰……
鲛人族邊境,目光陰冷的鲛人王來到了沉睡的海怪面前。
基蘭無言地環顧四周,很快望見了貴族們所說的兩樣“證物”:一搓柔順的紫發,一片被撕破的帶血金紗。
基蘭捧起發絲,好似要抓住一縷煙霧,那麼小心翼翼。他修長的手指在發上滑過,仿佛甄珠本人就在此處,而他在竭盡全力地愛/撫她。
半晌後,他又拾起那片紗衣,指腹輕撫其上,細細感受着它的質感。當他摸到血迹的時候,他眉頭微蹙,瞳仁一縮,好像是他遇了襲擊、吃痛淌血。
他的手指無數次從甄珠發間穿過,他也撫過她穿過的每一件衣服。
他對這份觸感十分熟悉。
許久沉默。
基蘭站在龐大如巨輪的荊棘章魚前,數分鐘紋絲不動,宛如一尊完美無瑕的雕像。他被籠罩在海怪的陰影中,看起來那麼渺小柔弱,海怪觸手上的任何一根刺就能将他捅穿。
“王上……”有貴族實在忍不住了。
基蘭身上不斷散發出的瘋狂和殺戮欲,如海潮蔓延不止,如巨浪要将一切席卷摧毀。猙獰可怖的荊棘章魚比他大過十倍、二十倍,可他的迸發出的壓迫感卻隐隐有壓過這海怪的趨勢。
這是開戰的預兆。
而這是一場勝率渺茫的戰鬥。
鲛人族雖在海底有着摧枯拉朽的戰鬥力,身為王的基蘭更是有以一敵百的力量,但面對荊棘章魚這樣恐怖的千年生物,基蘭極難全身而退。
鲛人族可以失去王妃,但不能失去王。
“王上,王妃大人或許隻是受了小傷,逃去了别處,我們還是去附近找找,不要驚動這怪物為好。”貴族心驚膽戰地進言。
“她受了傷,怎麼能叫‘隻是’?!”基蘭陡然暴怒。
“抱歉,王上,我隻是覺得,以王妃大人的聰明才智,一定不至于……”貴族冷汗涔涔,後半句的‘死’字如燙舌頭般,遲遲說不出口。
“不至于怎樣?!”基蘭偏過頭來,一雙金眸射出銳利目光,狠剮在貴族身上。
“王、王上,請您千萬不要驚動這海怪……”容顔俊朗的貴族被吓得五官扭曲,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隻知不斷地勸告自己的王不要以身涉險。
基蘭冷笑。
他一甩衣袂,輕紗翻飛,長發飄逸,銀白的身體鍊亮起鋒刃般奪目的光芒,然後隐沒在海怪漆黑的陰影之中。
鲛人族可以失去王妃。
但基蘭不能沒有甄珠。
基蘭要驗證甄珠的生死,立刻就要。
他要把這駭人巨怪的嘴、食道、肚子都撕裂破開,掏出它的五髒六腑,檢查胃裡的殘渣。如果裡頭空空如也,基蘭就留它個全屍,但若是……
若是裡頭有甄珠的屍首……
基蘭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中,深得幾乎見血。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快瘋了。
巨浪猛地掀起,無數的漩渦束縛住荊棘章魚的粗大觸手,道道洶湧水流快如閃電,銳得削鐵如泥,眨眼間就劈砍上它的身軀。
荊棘章魚受了千鈞之力的一擊,血花飛濺,一根布滿棘刺的觸手竟被生生斬下。伴随痛苦的如雷嘶吼,十來隻巨大的眼睛齊刷刷睜開,束束暴怒灼熱的視線釘到了基蘭身上。
巨浪不斷掀起,水流的對沖猛烈無匹,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
跟随基蘭來的其餘鲛人早就不知被戰鬥的餘波掀飛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