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顧以禾當然知道杜華口中的“他”是誰，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他笑了笑，搖頭。

“我還以為，你自己也清楚，你以前過來我這兒打耳洞就是因為，所以你今天來我還以為你們……”杜華說話沒頭沒尾，顧以禾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輕聲答，“沒有。”

前天喝醉了之後扶他回家的人，他不想那個人是林潛，也害怕那個人是林潛。

“有煙嗎？”

“有，在樓上我給你去拿，你趕緊抽，過一會兒是個女孩子找我做發型你别熏到人家了。”

顧以禾點頭，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給荀澤發了條信息。

看我不爽就滾：下課了嗎？

離放學時間還差五分鐘，荀澤交完卷後先在抽屜裡把手機開機，手機一亮屏顧以禾的信息就彈了出來。

ze：快了，還差五分鐘。

看我不爽就滾：下課之後去店裡，顧小蘭應該在那兒。

ze：好。

班上鬧哄哄的，值日班幹忙着維持秩序，講台上科代表都在嚷嚷收卷。

“還有沒有沒交答題卡的？我要去辦公室了！”餘悅扯着嗓子在講台上喊，喊了好幾次都沒人理，便抱着手裡一沓答題卡走人了。

答案發下來，荀澤粗略了看了幾眼，沒什麼大問題，踩着下課鈴的點走出了教室。

周中甯栀第一次化療做完了，昨天醫生說病人情況相對穩定，可以探望，顧小蘭拉着荀澤和顧以禾火速的去了趟醫院。

甯栀半靠在病床上，化療後的虛弱像一層灰白的紗裹着她。她閉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盡了力氣。床頭的心電監護規律地發出“滴——滴——”聲，襯得病房更加寂靜。

顧小蘭推開門時，手裡拎着一保溫桶的粥，這是在醫院附近的飯店打的。他腳步放得很輕，卻在看見甯栀的瞬間僵住了。她瘦了，瘦了很多，顴骨突兀地支着，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荀澤和顧以禾跟在她身後，眼眶一下子紅了，死死咬住嘴唇。他徑直走到床邊，伸手碰了碰甯栀輸液的那隻手，涼得像塊瓷。

“媽媽……”荀澤低聲叫她，指腹輕輕摩挲她手背上淤血的針孔。

甯栀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目光遲緩地聚焦。她嘴角動了動，想笑，卻隻扯出一個疲憊的弧度。

“喝點粥吧。”顧小蘭擰開保溫桶，熱氣蒸騰上來，帶着一點紅棗的甜香。她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涼，遞到她唇邊。甯栀搖了搖頭，喉嚨動了動，聲音沙啞：“……想吐。”

顧小蘭立刻從包裡翻出檸檬糖，剝開糖紙塞進她手心：“含着這個，能壓一壓。”她的指尖在抖，糖紙窸窣作響。

顧以禾走到窗邊把拉開窗簾。陽光潑進來，甯栀下意識眯起眼，蒼白的臉在光裡幾乎透明。

“甯姨，你要曬曬太陽，”顧以禾背對着他們，聲音發硬，“不然……”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甯栀輕輕笑了，她慢慢攥緊那顆糖，塑料糖紙在她掌心發出細碎的聲響。

“好。”她啞着嗓子說，“……拉我一把。”

顧小蘭的手臂穿過甯栀後頸時，聞到了化療藥物混着消毒水的苦澀味道。

“慢些。”顧以禾上前幫忙，荀澤的手懸在半空，校服袖口還沾着今早周測時不小心留下的墨水漬。

陽光把四個人的影子投在牆面上。顧小蘭的影子先動了，她突然把荀澤的校服領子翻正，荀澤聞到她指間護手霜味道，和甯栀用的一樣。

“寶寶，聽說，你考的不錯。”甯栀開口，她的聲音很抖，手指顫顫巍巍動着，荀澤輕輕握住了。

“嗯。”

“……”

甯栀的嘴唇幹裂，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可她還是努力睜着眼睛，和他們說話。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偶爾說到一半會突然停住，眉頭輕輕皺一下，像是在忍受一陣突然襲來的疼痛。但她始終沒喊疼，隻是緩了緩，又繼續輕聲問荀澤學校的事，問顧小蘭店裡忙不忙，甚至還有力氣笑話顧以禾新打的耳釘太招搖。

荀澤和顧小蘭兩個人這才發現顧以禾打了新的耳釘。

顧以禾扯着笑容半吊子的和甯栀說話，顧小蘭看着她，眼眶發酸，卻硬是擠出笑來應和。

荀澤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校服袖口的線頭，目光落在甯栀瘦得突出的腕骨上，那裡貼着留置針的膠布，邊緣微微翹起。

痛不痛？

很痛吧。

他很想問，卻問不出口。

甯栀粥沒喝幾口就催他們去吃飯，說自己想睡一會兒。三個人在醫院附近随便找了家小店，沉默地吃完了一頓飯。

再回到病房時，甯栀已經睡了。荀澤就這麼靜靜的坐在旁邊，看着甯栀的臉發呆。窗外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顯得沒那麼憔悴。

等甯栀醒後，顧小蘭又去打了一份清粥，他們又陪她說了會兒話，直到護士來提醒探視時間結束。

顧小蘭說要留下來，催顧以禾帶荀澤回去。

顧以禾送荀澤到醫院門口。夜風有點涼，荀澤低着頭看着水泥地闆，說：“……我媽媽以前沒那麼瘦。”

顧以禾沒接話，隻是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想到這是醫院門口，又塞了回去。半晌，他才開口：“回去吧，明天再來。”

兩個人上了出租車，一路上都沒說話。荀澤靠窗坐着，車窗映出他的臉，和身後越來越遠的醫院輪廓。饒是周末，回去的路還是很塞車，荀澤在車上眯了好久，終于是到了。

211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顧以禾推開門，又回頭叫住了荀澤。

“甯姨……會好起來的。”

“嗯。”荀澤應道，“我知道。”

荀澤從沒覺得211走回公寓的路有那麼長，他邁着腿，數着步子走。

公寓裡的走廊沒人走動，荀澤低頭走着，忽然看到家門口有一道身影，那人低頭看手機，頭上的帽子壓着那一頭金發，幾搓過長的頭發在後頸翹起。

荀澤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