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中挑挑揀揀一番,季明燃在堆放的濕漉漉木柴中,找到兩根勉強能夠充當拐杖使用。拄着兩根柴棍,這才能夠獨自踏出院門。
由于原身作為天煞孤星威震遠名,無一戶人家願意住其左右。這麼些年,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沒有搬走的,徑直将原房門口、窗戶堵上,反向開門、開窗,整個房子轉了個向。
是以,從她家落魄的院門出去,隻餘被兩面牆壁包圍的昏暗幽巷,與世隔絕般寂靜。
倒也方便她扶着牆走路。季明燃對環境沒有什麼挑揀的。
現下雨水雖停,可夜色正濃,巷中黝黑,街上皆無人,絕非出門的好時機。
可屋中的人等不得。
既然姜老闆能追擊那像變異種的東西,說不準有辦法救少年一命。
實在不濟,将棺木先定好亦可。
若他不幸歸西,也沒不幸變異,她也好将人妥當下葬,畢竟是多年來第一次見得的人類,還是應将基本喪葬品準備齊全。
棺材鋪離得遠,與她家正正是東西兩端,但心中主意拿定,季明燃便決意施行。隻是她饑困交錯,又因受傷,且隻能憑借月光辨路,走得也不快,幸而算得穩當,沒有因昏暗而行錯路。
剛剛睡得并不好。前半夜腦中記憶翻滾,後半夜電閃雷鳴,她還夢見自己的喉嚨被冰冷的蛇咬緊,下意識地就想把那蛇抓住折殺,後模糊間發覺似乎是少年的手指,才沒有使勁。
季明燃又回憶起他渾身顫抖的樣子。
估摸是症狀發作,才會戳到她。幸好她即使在睡夢中,也有好好地控制住自己,不過這俱身體,其實也不足以真折了人家的手指。
現在自己又小又弱又窮,鎮上的人還嫌她晦氣,如何生存也是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季明燃任由思維漫無邊際地發散,直到遠遠瞧見一個被随風飄蕩的兩個紅燈籠照得發亮的牌匾,匾上的字體碩大——姜氏棺材鋪。
她一拐一拐地走過去,行至門口停下揉揉腿腳,打量店鋪。
深更半夜,店鋪自然早已打烊,影影綽綽的紅光籠罩着緊閉的雙扇木門,靜谧幽森。走近方覺,門上貼着一張泛黃紙張,字迹斑駁模糊,隻勉強認得“雇”字。
正好,出門一趟連着辦三件事,挺劃算。
季明燃伸手推門,看起來嚴密緊閉的厚重門扇被輕輕一碰,竟嘎吱嘎吱地緩緩向内打開。
店内黑黝黝的,隻有迎客櫃台處點着已燒一半的小白蠟燭,散發着細微朦胧的光。
“客、人、好,有、何、貴、幹?”平直生硬的聲音響起,左前方櫃台處升起一人身影。
那人面色僵白,雙眼圓睜,面皮像被無形之物向上提拉,極其不自然。他僵直地站在櫃台後方,嘴角保持微笑目視前方。
但他身前一個人也沒有。
他是在對着空氣講話,還是對着自己講話?
季明燃站在門外不動。
“是、新、客、人、啊。莫、慌,我、是、夥、計、小、參,是、個、活、人。”他似乎感知到季明燃心中念頭,下一句便開口解釋,緩緩轉頭看向季明燃。他語速不慢,卻一字一頓,頭轉動一卡一卡地,眼角和嘴角彎起的弧度絲毫不變,怎麼看怎麼詭異。
這是哪門子的活人。
出門前灌下幾大口水,倒可以勉強嘶啞說話,“姜老闆?”季明燃捂着喉嚨小聲詢問,身子依然站在門外,視線落在那人臉上畫的兩坨深紅色腮紅上,這人長得有幾分眼熟。
“客、人、好,有、何、貴、幹?”仿佛沒有見到季明燃的詢問,那人隻幹巴巴地又重複一遍方才的問話。
活像幾乎耗盡能量的失智老舊機器人,隻能機械地重複發問已設定問題,并給予對應回應。
看來必須得回答他的問題,才能獲得姜老闆的訊息。
“求藥定棺應聘。”季明燃不假思索道。
那人視線定在她臉上,好一會兒,“老、闆、在、後、頭、忙、活。”他緩緩擡起手,指向身後幽暗之處,那裡有一扇門。
與此同時,她想起來這人長得像什麼。
喪事上的紙紮小人。
她在末世裡曾偶然拾得幾張完好的電影碟片,講得是靈異鬼怪故事,裡面就有這個。
要到達那扇門,需穿過黝黑的店面過道以及經過紙紮人小參。
白燭矮去了些,光線又暗了暗,小參半張臉藏在陰影中,眉眼彎着,毫無聲息地盯着她。
處處透露着詭谲的氣息。
季明燃點頭,擡腳向内走去,順手帶門關好。
鬼怪之談,她向來不懼。
目不斜視地走進店鋪、經過櫃台、來到第二扇門前,她能清晰感覺到小森的視線一直緊緊落在她身上,即便小參全程一動不動,即便兩人已背對而立,那道黏在她背後的目光一直沒有消失。
門沒鎖,她朝内推開。
店鋪後方空間出乎意料的大,兩側及前方是由遊廊相連,圍繞着中間的庭院,貫連各個房間,是個齊整的四合院布局。
雖無燈燭,但庭院内月光清冷,古樹垂影,倒也顯得僻靜雅緻。
若不是正中間擺放着四個棺材,棺材四周站立着一群紙紮小人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