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螢沒反應過來,問他:“什麼?”
手腕被握得有些疼,她不自覺皺了下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梁灼就像驟然清醒一樣猛地松開了手。
他往後退開,方才的恍然随着他垂眸的動作全被收攏。
梁灼搖搖頭,說:“沒什麼,剛剛可能睡着了,吓到你了。”
“等很久了嗎?”程月螢擡頭看他:“你到底怎麼了?”
梁灼沒有回應,隻是問她:“你喝酒了?”
沒等到程月螢的回答,他就轉身去了廚房,背對她在餐邊櫃拿了隻水杯,好像剛才一瞬間的失控完全從來沒有發生過。
微弱的光線映在他側臉上,削薄的下颌線條透出一種近乎病态的冷淡。
程月螢沒有追上去,隻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從來沒見過梁灼這個樣子,那一瞬間光線太暗,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可那種轉瞬即逝的脆弱與惶然,像刀刻一樣烙在她的視網膜上,怎麼都抹不掉。
梁灼從來不是會輕易情緒外露的人,哪怕是最憤怒、最失控的時候,他也能冷着臉,語氣平穩。
可今晚他像是被猝然剝開了外殼,露出裡面亂七八糟的血肉,連呼吸都不穩,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重心。
“梁灼,”程月螢叫住他,“你以為我不會回來?”
梁灼沒有立刻回應。
他隻是緩慢地,将手裡的水杯放下,然後低頭撐着櫃子的邊緣,指節一根一根地收緊,關節泛着白。
沉默了一會兒,他終于轉過身,重新面對程月螢。
她站在客廳,窗邊微弱的的光線從背後繞過來,隻照亮她半邊輪廓。
程月螢隻能看到梁灼模糊的身影,他隐在黑暗中,周身有種困獸一樣的孤絕。
兩個人在黑暗中沉默地面對彼此,像兩個不願開口破局的局外人一樣對峙。
他們和平相處這麼久,粉飾太平一樣默契地不提舊事,不提好像過去就不存在,不提好像就真的可以不考慮未來。
但是問題還在那裡,不去求解它就永遠存在,時間不會消解它,隻把它放大、鈍化。到頭來,還是亘在兩個人中間繞不開。
在過去,在每個午夜夢回驚醒時的沉默中,在黑暗裡。
電梯運行的聲音透過牆闆傳進來,很輕的一聲,聽在程月螢耳中,卻像一聲炸雷。
“我喝了酒,”她輕聲說:“今天同事聚餐,我沒有及時回你信息,但是……你為什麼會覺得不會回來呢?”
程月螢本來想說“我的家在這裡”,但那些話在唇齒間繞了一遍,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把這裡當家嗎?她心裡自己最清楚。
并不。
她不過是把這裡當作一處暫時的避風港,能容身、能休息,但不久留。就像旅人會短暫眷戀旅館的柔軟床鋪,卻也知道日出之後就該離開。
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怎麼能拿這句話去安撫一個現下狀态不對的梁灼?
她沉默片刻,隻輕聲補了一句:“我的東西還在這裡,怎麼可能不會回來呢?”
她以為這至少算是某種解釋,某種證明,哪怕證明力相對薄弱,但起碼能夠緩一緩眼前的僵局。
但梁灼聽完,隻輕輕笑了一下。
不是嘲諷的笑,是無奈的笑,聲音裡沒有過多情緒,像是把喉嚨裡堆積許久的沉悶一口氣吐出來,隻剩下幹澀和疲憊的回音。
“因為‘東西還在這裡’……”他喃喃開口,眼神落在她臉上,“阿螢,這種話,真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他的語氣平靜得過頭,反而更讓人覺得沉甸甸的難過。
程月螢下意識抿緊嘴唇,沒有接話。
梁灼卻像是壓抑不住了,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黑暗中程月螢看到他英俊的臉上滿是痛苦和悲哀。
“你如果決定要走,根本什麼都不會考慮,就像五年前你離開我身邊的時候。”
他像是掐着自己的嗓子逼自己說出口,“因為你想走,所以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你走得那麼決絕,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梁灼說到這,喉結微動,語調變得低啞,他看着她,眼裡藏着太多情緒,憤怒、委屈、悲傷,混合着五年漫長沉寂裡被壓抑得幾近扭曲的思念。
程月螢像被他話裡的某個音節輕輕刺了一下,肩膀下意識繃緊。
“你剛才問我是不是等了很久?是,當然。程月螢,難道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嗎?”
“從你走的第一天開始,等你回頭,跟我說那都是氣話。第二天也等。第三天還是。直到你離開港島,我失去你的消息。”
“等到後來我來找你,我問你大學過得怎麼樣,我當然知道你過得不錯,我來你的大學碰過運氣,你和朋友在一起,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