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後窩在客廳吃飯。
桌面鋪了防燙墊,梁灼還給幾碟菜做了擺盤,有模有樣。熱湯裡咕嘟咕嘟地冒着氣泡,程月螢翻出一瓶接骨木,随手遞過去一杯。
梁灼舉杯,“幹杯。”
程月螢擡眼看他,語氣有點敷衍:“……幹嘛,祝大風平息?”
“祝你開心。”梁灼笑着說,笑得有點漫不經心,像是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程月螢盯着杯子,笑着輕輕碰了下他的杯沿,“嗯,也祝你開心。”
她沒再看梁灼,而是低頭認真吃飯,其實也許隻是逃避一場不該太快開始的對視。
梁灼沒說話。
他隻是看着她細細地嚼着飯菜的樣子,忽然覺得這頓飯吃得有些漫長,像是某種短暫的、命定的平靜。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的“好日子”,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終點前的倒計時。
但他知道她開心。
那就夠了。
梁灼有時候加班,但隻要不在香港,就總能在某個時間點“恰好”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飯後,程月螢收拾碗筷,梁灼本想幫,被她一句“廚房太小了,你會擋着我”堵了回去。
他沒有争,靠在廚房門邊,看着她動作利落地善後,一氣呵成,早已習慣獨自完成這一切。
梁灼站在門邊,問她:“我還能來蹭飯嗎?下一餐我來做。”
程月螢洗完手,從廚房出來時,袖子往上挽了兩圈,頭發松松地掉下一縷,沒理會,她頭也不擡地問:“你會的就那幾道嘛,我早就……”
她突兀地止住了話,梁灼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說:“我會的很多哦。”
程月螢以為他開玩笑,畢竟她也知道梁灼的工作比起自己隻多不少。但那之後的很多個晚上,飯竟然真的就是梁灼做了。
他從程月螢那裡得了準許,總是提前下班,自己開門進來,他不知道從哪兒學了一堆湘菜和川菜,偶爾也做些粵菜。
還挺好吃,程月螢就由他去了。
程月螢在一旁拿電腦改資料,廚房和客廳之間隻隔了一個吧台,油煙機嗡嗡響着,門鈴響了,程月螢去開門,門口站一個陌生男人。
他看到程月螢愣了一下,禮貌開口:“梁灼在嗎?”
程月螢迎着那人詫異的目光回過頭,就看到梁灼穿着圍裙走過來了……站在門口開始跟那人聊工作。
有種詭異的賢惠,像一個被剝削的田螺王子。
他們像默認了一種奇怪的默契,把每天晚上的熱湯熱菜,當做是用來暫時抵禦漂泊的方式。
飯後她洗碗,他收桌。有一天程月螢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廚房那盞還沒關的橘黃燈下,梁灼背對着她清理廚餘,把餐具放進洗碗機。
程月螢站在門邊看着,梁灼回頭,看到她,笑着說:“想進來啊?廚房太小,你會擋着我。”
語氣輕得像是在調侃,卻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如果生活節奏、秩序感、家的感覺也能成為錨點。
他想給程月螢錨點,用日複一日的生活常态,把她的從巨大的漂泊感中拴住一角。
日子一天天過去,程月螢逐漸習慣梁灼賴在她家,一起吃飯、看劇,偶爾她困得睜不開眼,他就坐在沙發那頭玩平闆,聽耳機,靜得像空氣。
她醒來時,梁灼已經回去了,她頭發有點亂,身上披着件外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替她蓋的。
這樣的日常偶爾會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速。
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傍晚梁灼回到自己的公寓,把冰箱理了一下,前兩天他和程月螢去吃了一家據說是全北京最好吃的蟹粉煲仔飯,兩個人吃着吃着都有些沉默。
回來後程月螢興緻勃勃地想要複刻,當然失敗了,梁灼今天工作結束得早,不妨一試。
他習慣性地留給程月螢的位置放好碗筷。
然後就坐下來,邊等,邊刷着手機,指尖一下一下地滑動,滑過很多聊天框裡他們互發過的消息。
就這樣等程月螢回來。
天色慢慢暗下來。
梁灼沒開燈,屋裡逐漸沉進一種難以言說的沉寂。
程月螢往常的下班時間早就過去了,他打了一個電話,對面沒有接。
慣性太大了,梁灼早就習慣了一開門就能見到程月螢的日子,習慣到,他都幾乎要忘了。
由他提出來的三個月,就快要結束了。
他強裝冷靜地打電話給江岑,繞過幾重寒暄,得知程月螢今日已經正常下班。找人查了全市的急救中心,沒有程月螢的信息。
她沒有加班,沒有出事,她隻是還沒回來。
梁灼坐在窗邊,望着樓下的街道,一輛又一輛車駛過,像城市的血管在流動,而他是被這系統遺忘的一截殘枝,不能動,也沒有方向。
直到天完全黑下去,直到街道燈光亮起,直到将近深夜,他才終于放下手裡的杯子,起身走進廚房,關掉了仍在保溫中的電器。
他像做完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那樣洗了手,擦幹水漬,又轉頭看了一眼客廳。
窗簾被風輕輕吹動,那個空位仍然空着。
他站在原地,望了很久,終于輕輕地笑了一下,帶着一點疲倦的無奈,和一點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痛楚。
程月螢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