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灼望着程月螢,眼神很專注,卻并不急着逼她回答。
他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他的瞳孔上留下細碎的光芒。
有一段時間程月螢總夢到梁灼的笑容。
夢裡一切都模糊不清,隻有他的笑容鮮明得近乎耀眼。
她不知道為什麼,當然也可能是不願意往深處想,隻是在某一次半夢半醒間,想到第一次見梁灼時的模樣。
梁灼唇角挂着倦懶的笑,微微垂着頭看她,輕聲提醒她:“當心。”
然後程月螢就這樣醒了過來。
寝室裡光線昏暗,室友在睡夢中的呼吸聲很輕,可她卻再也沒了睡意,仿佛那聲“當心”是從心口反彈出來的回聲,一下一下撞着她的神經。
她睜着眼看着黑暗中的屋頂,一直到天明。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梁灼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鮮明、耀眼、無法忽視。所以即便後來他因為她的離别冷言相向過,再見面時也口不擇言互相傷害過。
而現在,戰火熄滅,他滿身傷,卻還朝她走來。
此刻看到梁灼和以前别無二緻的笑,在這樣的注視下,程月螢像是被他的笑容灼傷,條件反射般轉過臉。
“被你發現了啊。”
她笑了一聲,眉眼低垂,目光落在桌面上。
“嗯。”梁灼短暫地應了一聲。
小店裡人漸漸多了起來,晨起覓食的人進門時帶着暮春未散的寒意,路過坐在窗邊的這桌人時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
惹眼的好看,和古怪的沉默。
周圍的桌也陸續滿了客,店内本就狹小的空間更加逼仄。椅子被人經過時擠動了一下,程月螢身子往前傾,又撞上梁灼的膝蓋。
更高一點的體溫順着觸感貼過來。
躲無可躲。
“不是說好不要對我說謊嗎?”梁灼聲音低緩,沒有質問的意味,卻帶了種令人心軟的委屈感,“别騙我了,好不好?”
“阿螢。”
她不講話,梁灼也不着急,他慢條斯理念她名字時,一字一句都敲在人心最軟處,剝開她僞裝的殼,“你喜歡我。”
“……”
“恨我,是真的麼?”
“……”
“那讨厭我呢?”
“……”
“甯願,甯願沒有認識過我呢?”這句話他問得最遲疑,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假的。”
在梁灼快要放棄,以為程月螢又要逃避的時候,她終于開口了。
梁灼一時無言,沉默地看着程月螢的臉。
程月螢睫毛顫動,别過臉說:“這個是假的。”
靠近他帶了目的性是真的,梁灼一早就知道,但他并不在意,程月螢想要的東西他給得起。
恨他或許是真的,如果她真的以為從頭到尾都是交易,如果程月螢真的覺得她是在出賣自己,那恨他、讨厭他就是真的。
沒關系,他可以把這個誤會澄清。
希望沒有認識過他是假的,程月螢喜歡他是真的。
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也是真的。
他又笑了笑,輕聲問:“為什麼呢?”
“因為……”程月螢突兀地頓住。
因為你喜歡我。
因為我知道你很喜歡我。
所以沒辦法用平和的方式跟你說分手,因為知道你不會放手,所以隻好用最難聽的話去刺激你的驕傲你的自尊。
她急着從那個陌生又光怪陸離的世界脫身,無比堅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和舊日的秩序裡,為此失去誰也在所不惜。
梁灼是被她放棄的那一個。
她以為自己不會後悔,在被這樣沉默而難過的一雙笑眼注視着之前。
她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我先去結賬。”
程月螢匆匆起身,幾乎是逃離一般走去前台。
春日的飛絮明明最讨厭,但今天反而給了她得以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