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人明确表露出有求于你,其實也是在同一時間拱手讓渡給你傷害他的權力。
現在的程譽升對越螢如此,越螢對梁灼亦然。
越螢冷淡地注視着眼前的男人,他仍然固執地想要維持一家之主的威嚴,即使是求自己幫忙,也仍是一副坐着訓話的模樣。
她想起見到程譽升的第一面。
是在書房裡,程譽升也是坐在沙發上,保養得宜、姿态閑适地靠着椅背。
越螢安靜地站在書桌前,沉默地接受他目光冰冷的審視和語言的敲打。
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場景倒轉。
現在明明是相似的場景,程譽升那副儒雅的面具已經快要崩解。他眉頭緊蹙,神色間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焦慮,可是肢體語言卻熱切地往越螢這邊靠攏,等着她的回答。
越螢沒有講話,空氣中便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沉默,她像一隻正在觀察着獵物的貓,等到對方實在捱不住想要開口時,才問:“你想我怎麼做。去找梁灼,去求他幫你?”
程譽升見越螢松口,眼中的期待愈發濃重,“不是幫我,孩子,是幫我們家。”
他起身走到越螢旁邊,搭着她的肩膀柔聲道:“梁灼是你的……朋友,他現在的勢力是程氏最需要的資源。你去找他,替我搭個橋,讓程家和他建立起合作關系,我相信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會願意幫助我們度過眼前的困境。”
越螢聽着,心下一片冷笑。
程譽升語調雖然溫柔,可其中充滿了算計與利益交換。梁灼的背景和能力,正是他此刻急需的救命稻草。
但這個交易,卻是以她為代價。
“所以,你要我去梁灼那裡求他,替程家争取一線生機,對嗎?”
越螢躲開他的手,擡起頭目光直視程譽升,聲音毫不掩飾地冷淡,“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
“阿螢,”程譽升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中夾雜着無奈和複雜:“你來港時間短沒有概念,程氏性命攸關的危機對梁家來說不過是灑灑水,指頭縫裡露兩粒沙子就能解決。更何況……”
他意有所指地示意那顆橙鑽:“梁灼這個人,對朋友一向大方。”
越螢很清楚,他的話裡有多少水分。
可她想知道越清茹的事。
哪怕隻有一點線索,她都願意去追。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越螢的思緒被打斷,她拿着手機沖程譽升示意,“我考慮一下,先接個電話。”
程譽升卻笑眯眯地問:“這麼晚,不會是梁灼吧?”
在他的注視下,越螢接起了電話。
隔着電波,梁灼的聲音帶着點慵懶的笑意:“突然想起,你的衣服還在我家。”
他故意把話說得暧昧,又在逗她。
可這話聽在程譽升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越螢低聲“嗯”了一下:“下次見面帶給我吧。”
梁灼似乎笑了一聲,聲音輕慢而意味不明:“怎麼,在主動約我啊?”
她沒有回答,隻是問:“你在做什麼?”
梁灼也不回答,聲音低啞地笑,“阿螢,你是不是想見我?”
越螢心跳微微一頓。
她忽然真的有點想見梁灼了。
她需要一點溫度。
哪怕是短暫的。
電話挂斷,程譽升臉上的笑意掩飾不住,他又拍了拍越螢的肩膀,“阿螢,你長大了,已經成年了。”他語氣欣慰,“我就知道,我的女兒聰明又懂事,一定能幫上爸爸的。”
越螢隻冷冷一笑,并沒有再多說什麼。她轉身上樓,心中已經決定,不管程譽升想得到什麼,她都可以給他一些,但絕不全是他想要的。
那天夜裡,越螢失眠了。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遠方翻湧的海面,心裡亂得不像話。
舊手機的未發送成功的短信旁仍是一個個紅色感歎号,她手指捏着越清茹的照片,小聲說:媽媽,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她發現自己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冷靜自持。
梁灼在電話挂斷前,問她:“明天是個雨天,我去接你好嗎?”
越螢并沒有在前後兩句話中看出什麼邏輯關系,于是她明白這隻是梁灼給自己的行為随意安上的一個動機。
不管是雨天還是晴天,他都會來見她。
他問越螢是不是想見他。
其實是梁灼想見她。
梁灼的世界太張揚,太熾熱,而她的人生則是無休止的猜疑與算計。
越螢越來越清楚,自己遲早會被卷入漩渦,成為漩渦本身。
而梁灼……
他又會在多遠的地方,看着她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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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然下雨,越螢接到梁灼的信息下樓,拒絕了傭人的幫忙,自己撐傘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