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豪門息影多年的女星突然複出,伴随而來的必然是婚變绯聞——鐘韻儀北上拍電影,剛複出就在群衆演員裡看到一個和自己丈夫長得像的小孩,被記者貼臉提問時,隻能語焉不詳地轉移話題,卻遮不住紅腫的眼睛。
港島的流言和照片都傳得沸沸揚揚,等過了幾手傳到禾城時,越螢從高二一班的教室裡消失了。
每天卷子像流水一樣發下來,淩亂地堆在她的課桌上。
後來越螢的課桌表面積了一層薄灰,再後來索性變成了周圍人的臨時置物架。
禾城所在的省份高考競争激烈,她的同學即将升入高三,埋頭于繁重課業的間隙,各種複雜的視線會在這張空置的課桌上短暫停留。
康養醫院的臨終關懷病房裡,越清茹睡時多,醒時少。
止疼泵運作時發出規律的輕微聲響,每隔幾秒就将強效的鎮痛藥泵入她的體内。
越螢坐在床邊,失神地看着她的臉。
越清茹的眉頭很久都沒有這麼舒展過了,應該是……不痛了吧?
護士進來加了一袋注射液,輕手輕腳地幫越清茹稍微翻了個身,轉過頭看到這個發呆的小姑娘,問她:“之前一直是你一個人在照顧她嗎?”
越螢點點頭。
“真是辛苦了,”護士收拾完托盤,笑着跟她說:“你把媽媽照顧得很好。”
越螢有些倉皇地低下頭,逃避一樣看向手機屏幕。
禾城二中的群聊裡不停地有人添加她,班裡的同學也在給她留言,都問她新聞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越螢點進對方發過來的鍊接,第一次看到了程譽升的臉,看了一會兒,把屏幕按滅。
“媽,”她看着輸液管裡滴落的液體,很小聲地問:“你有後悔過嗎?”
沒有人回答。
如果越清茹還清醒,她一定會認真回答越螢的問題。
在女兒面前,她從來沒有其他父母那樣要在小孩面前維持“大人的面子”的自覺。
越螢很小的時候,越清茹要出門工作,隻能把越螢放在晚托班老師的家裡。夜裡越清茹接她回家的時候會經過一段沒有路燈的小巷子。
月光很淡,她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小小的越螢問:“媽媽,你會害怕嗎?”
越清茹就笑:“好黑呀,媽媽有一點點害怕,阿螢害怕嗎?”
越螢其實很怕黑,但還是乖乖地搖了搖頭:“我不怕,我會保護你的。”
所以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越螢真的沒有害怕。
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越螢并沒有做好說再見的準備。
越清茹讓越螢把床頭擡起來,她靠坐着說了會兒話。
她的意識很清醒,笑着跟越螢聊起之前的事:“我那時候聽朋友們說禾城的教育水平不高,想送你去市裡讀中學,結果去的第一天你就借宿管老師的電話哭着說想害怕,說媽媽,你還記得嗎?”
“記得,”越螢點點頭:“把我往那兒一扔轉頭就走,我以為媽媽不要我了呢,天都塌了。”
越清茹就笑,笑着笑着眼圈紅了:“媽媽不會不要你的,知道嗎?永遠不會。”
“媽,我知道,我知道的。”越螢去握越清茹的手,她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手在抖,牙齒也發出因為發抖而撞擊在一起的聲音。
各種儀器都在發出不同的警報,病房的走廊裡響起紛雜的腳步聲。
看着越清茹漸漸放松下來的表情,越螢輕聲說:“我以後都不會害怕了……你也不要害怕。”
“那我就放心了,”越清茹留戀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輕聲說:“以後要好好生活……不要變成媽媽一樣可憐的人,知道嗎?”
越螢重重點頭。
她沒有哭。
越螢已經很久都沒哭過了,上一次哭可能還要追溯到越清茹确診的時候。
她背着書包,急匆匆地跑進醫生的辦公室,因為太過匆忙還在門框上撞了一下,大夫看了看她身上的校服,皺着眉問:“你們家大人呢?讓個孩子來像什麼話。”
越螢看着手裡的診斷單,汗和淚混雜在一起糊了滿臉,她抹了把臉,說:“沒有,沒有大人了。”
後來好像就真的沒有哭過了。
她太忙了,要照顧媽媽,要讀書,還要時刻不停地計算手裡的錢——檢查要用、放化療要用、買靶向藥要用,錢像流水一樣從指縫間流出去。
焦慮和忙碌讓她幾乎忘記淚腺的作用。
越螢在殡儀館走完流程,帶走很小的一個盒子。
回家的路上是中午,太陽毒辣,路上沒什麼人。
越螢低着頭,被曬得渾渾噩噩,她慣性走進那家潮汕牛肉火鍋店,對着前台說了一句:“雲姨,我來拿今天的……”
越螢愣在那裡,雲姨也愣在那裡。
過了幾秒,雲姨紅着眼睛笑了笑,拉着她在角落裡的桌子坐下,說:“阿螢還沒吃飯吧,等我一下啊。”
雲姨匆匆忙忙地轉身走進後廚,過一會兒端着鍋底出來,上了幾盤肉:“最近沒好好休息吧,先吃個飯,回家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嗎?
沒有牛尾了。
她不需要再每天着急忙慌地回家,炖一鍋不知道能不能升高白細胞的湯。
她不需要再每隔幾天就去一趟ATM機,期盼那張卡的餘額會刷新。
她不需要再擔心醫院的賬單了。
沒有越清茹了。
她沒有媽媽了。
或許是火鍋的熱氣蒸騰,變成了眼前的水汽。
又或許是天氣太熱,汗順着額頭流進了越螢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