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螢太累了,沒有那麼多精力分給不相幹的人。
“能不能說話直接一點,”越螢皺着眉對鐘韻儀說:“我下午還要上課。”
鐘韻儀的笑僵了一下,有些不悅地快速擰了下眉,低頭從包裡拿出越清茹的病曆,和一份省會城市的高端康養醫院的宣傳折頁。
推到越螢面前時,又恢複了溫溫柔柔的表情,說:“我可以讓你母親最後幾個月好過一點。”
一邊是終末期三個月的倒計時。
一邊是7天30萬的護理費用。
生命盡頭,天平兩端變成了冷冰冰的數字。
“不清楚你有沒有親眼見過癌痛發作,”鐘韻儀精緻的指甲在折頁上敲了敲:“我隻能告訴你,這家醫院有最頂級的疼痛管理。”
“現在可以和我認真談談了嗎?”
越螢低頭看着那兩個數字,沉默半晌,問:“你想讓我做什麼?”
鐘韻儀笑着說:“你隻需要做回你父親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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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快到下午上課的時間,司機問越螢需不需要直接去學校。
越螢垂着頭想了一會兒,說:“先送我回家吧。”
往常這個時間,越螢會囑咐媽媽,碗放在旁邊等她回來洗,電飯煲定好了時,聲音響後記得喝湯,如果痛了就給她打電話……
然後飛奔下樓,騎着自行車去上學。
今天她上樓梯的幾步路走得格外沉重。
她打開房門的聲音很輕,沒有驚動越清茹。
越清茹正站在衛生間裡,拿勺子把碗裡的蛋羹攪碎,倒進馬桶。
聽到出現在身後的腳步聲吓了一跳,看到來人是越螢,越清茹才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碗往自己身後藏,問:“怎麼還沒去上學呀?”
“媽,”越螢沒回答,低頭指了一下她身後,“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你都看到啦?”越清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她留戀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輕聲道歉:“對不起啊寶貝,媽媽已經……連蛋羹都吃不下了。”
越螢把越清茹手裡的碗拿過來,去廚房沖洗幹淨。
她一直低着頭,說:“應該是我做飯太難吃了,等我問問雲姨還有沒有什麼好消化的,咱們明天換個菜譜。”
越清茹沒有打斷她的轉移話題,隻輕聲說:“好。”
越螢一直沒有擡頭,神經質地把已經洗幹淨的碗筷沖洗了一遍又一遍,腦袋裡思緒紛亂。
怎麼辦,媽媽已經吃不下飯去了。
吃不下飯去下一步是什麼?打營養針嗎?營養針打起來很痛的……隻靠營養針還有多久可活?
怎麼辦?
越螢不是沒見過晚期癌痛發作,就是同病房那個告訴她牛尾湯可以升白的阿姨的父親。
一個體面了一輩子的老警察,痛起來的時候整個樓層都能聽到他的喊聲。
她那個時候才知道痛到極緻時人是會失去尊嚴的,醫院有規定一次隻能開三隻鎮痛效力最強力的杜冷丁,疼得實在受不了才能打一隻,但是他很快就用完了,很快。
他躺在床上,蒼老的臉上涕淚橫流,枯瘦的手用盡所有的力氣抓着醫生的衣角,不停地說求求你,給我打止痛針或者給我安樂死吧,求求你。
怎麼辦?
越螢每天給媽媽做完飯,自己稍微吃一點就急着去學校上課了,她不知道越清茹的病情已經進展到連飯都吃不下去的地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嗎?
渾渾噩噩下樓的時候,越螢想:自己真的不知道嗎?
還是不願知道、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每個晚上,她不是能聽到越清茹輾轉反側的響動嗎?
媽媽怕吵醒她,痛極了也隻敢在深夜裡大口大口的嘶聲吸氣,她不是都知道嗎?
媽媽隻有幾個月可活了,學習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嗎?
她逃避一樣強迫自己沉入學習中的時候真的什麼想不到嗎?
怎麼辦?
她站在原地發呆太久,直到眼前熟悉的街景好像在高熱的陽光下扭曲融化了,越螢才閉上眼。
她掏出手機,深吸氣,給鐘韻儀留下地電話打過去。
對方沒有講話,笃定一般等着她先開口。
“我答應你。”
“但是這幾個月裡,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媽媽。”
從這一刻起,命運的風暴正式向她席卷而來。
越螢會在某個恰當的時機成為自己生物學父親“犯過錯”的證明,成為女明星與富商婚變博弈中的道德資本,成為無數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唯獨不再是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