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時候,連笑都讓她覺得疲憊。
但是今天的輕松時刻明顯比往日更短,越螢看到路的盡頭站了個人。
是房東阿姨。
房東皺着眉,看到越螢來了,遠遠地朝她招了招手。
越螢在心裡歎了口氣,剛剛放松的心弦又崩了起來。
房東阿姨不好相與——但也不是一開始就不好相與的,最開始的時候房東還憐惜她們母女相依為命,降過幾百塊季付的房租。
發生轉變是在越螢的媽媽病情加重以後,房東就經常來找各種借口想毀約趕她們走。
越螢知道,房東是怕媽媽死在她的房子裡,晦氣。
越螢停好車子,走過去微笑着問:“阿姨,不是下周五才到收租的時間嗎?”
房東努了努嘴,示意越螢看街角處停的好幾輛黑色轎車。
越螢剛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雖然她不認識汽車的品牌,但是光看外形就足見這些車的奢華昂貴。
與這個破敗且塵土飛揚的小城格格不入。
“你快上去看看吧,今天早上有陌生人打我電話問你們的信息,我長了個心眼兒沒說。”
房東說:“剛剛鄰居打電話提醒我說,有人在你家門前敲了半天門!好幾個人呢,都戴着墨鏡,看上去就不像什麼好人。你小心些,有情況記得報警哈。”
說完房東就轉身走了。
她的善良不多不少,正好維持在一個不會禍及自身的限度内。
越螢站在單元門前思來想去,都沒有想到開得起這種車的人能和自己有什麼關系,硬着頭皮上了樓。
一梯三戶的步梯房,門外的公共區域面積不大,擠擠挨挨地站了好幾個身材魁梧的黑西裝男人,墨鏡後的眼神不善,耳邊垂着透明的耳機線。
誇張得像在拍電影。
越螢愣了一下,她見過這樣裝束的人,就在幾天前。
是在被挑選去電影劇組跑龍套的那天,他們幾個沒有上鏡經驗的學生穿着校服,在太陽底下一遍一遍的走戲,熱得快要中暑。
那個從港城來的大明星鐘韻儀就坐在樹蔭下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即使穿着樸素的戲服,也能看出她從頭到腳都透着矜貴,助理蹲在一旁幫她翻劇本,室外制冷機對着她吹。
當時在鐘韻儀身後,就站了好幾個這樣的人。
“你們是什麼人?”越螢皺起了眉,警惕地問道:“這是我家,有什麼事嗎?”
房門在她面前打開了,有過一面之緣的鐘韻儀出現在門後。
鐘韻儀今天沒穿戲服,她穿了一襲打眼看過去就知道無比昂貴的香槟色絲質長裙,濃密的卷發墜在胸前,妝容精緻的臉上,一雙精心描繪的眼睛朝越螢看過來。
鐘韻儀已經不再年輕了,可是歲月不敗美人,反而賦予了她沉澱過後的氣質。
此刻站在逼仄的玄關,美得幾乎盛氣淩人。
“回來了,”鐘韻儀語氣溫柔地說。
她的普通話帶了些港城口音,并不難懂,但是越螢聽着莫名有些不舒服。
越螢皺眉望過去,發現可能不舒服的來源是她的眼神——
鐘韻儀的眼神并不像她的語氣那樣溫柔。
從越螢出現的那一刻,鐘韻儀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并不是善意的注視,而是從頭到腳的打量,最後又将視線直直地投向越螢的眼睛。
眼神冰冷直白得近乎冒犯。
有一瞬間越螢幾乎以為自己在被蛇注視。
鐘韻儀慢條斯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個子很高,穿着質地差勁的皺皺巴巴的校服,額角的碎發因為汗濕而黏在臉上,手裡拎着的塑料袋正在一刻不停往外散發令人作嘔的腥味。
她看向越螢的臉,最抓人的那雙桃花眼,形狀熟悉得讓鐘韻儀生理性不适。
明明是一張頗受上帝寵愛的臉,卻挂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眉頭因為困頓而習慣性地微微擰着。
變成了生活重壓下麻木而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十七八歲的少女,最珍貴的青春期,自尊心最敏感最脆弱的年紀。
這一切在鐘韻儀看來,隻需要兩個字就能概括。
狼狽。
可是面前的女生,瘦弱的脊背像挺拔的竹節。
越螢站在那裡,像是完全不為自己的狼狽感到半分不自在——或者說越螢根本不覺得自己狼狽,隻單純的為鐘韻儀的出現而覺得疑惑。
那雙桃花眼淡漠地看向她,問:“鐘小姐,您出現在我家有什麼事嗎?”
越螢歪頭示意了一下手裡的東西:“讓一下,我要給我媽媽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