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你似乎并沒想過隐瞞。”
從給出豐華齋這個地址,到這份過于合心意的合同,漢森都沒有過一點兒想隐瞞的痕迹。
甚至到現在被應蕭說破,還饒有興緻地追問他是怎麼猜到的。
應蕭看着對面的男人。
就算縱觀達納曆史上就任的領隊來看,漢森也無疑是出色的。他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目前是達納的執行董事兼任車隊經理,以穩健的管理風格和出色的戰略眼光著名,不是賽車手出身,就去專門了解技術。
一個充滿商人氣質的領隊,卻很受成員們的認可。
從某些方面來講,漢森的做事風格跟應臨截然相反,甚至他不會喜歡。所以應蕭的确有幾分訝然。
“…OK。你上次的試車成績我們都很滿意,包括你的履曆,否則我不會出現在這兒,”漢森說得很真誠,“Asher,你是天才,按照慣例我們現在不應該是在中國,而是已經簽好合約,和你的新隊友一起在英國參加你的歡迎party。”
“但是據我所知,賽車隻能算作你生活的一部分?”
應蕭緩緩靠在沙發上,他的面前擺放着合約,鋼筆,以及讓他無法反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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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華齋除了吃飯,夜景也是一絕,來這兒的客人更多時候是需要一個私隐性和觀賞性都足夠高的空間。
越是靠近裡面,越是清幽。
送走漢森,應蕭離開包廂後沒走,而是熟門熟路來到一座院子,外面站了侍者和眼熟的保镖,沒人攔應蕭。
看到這位小祖宗,在外面候着的其中一個男人立馬站起來,秘書何江淡定地迎上去,“阿蕭,先坐一會兒吧,你父親約了人,恐怕還得等一會兒。”
應蕭看了緊閉的門一眼,看了看何江,“你們不用管我。”
檐下的琉璃燈的柔和光芒驅散每一寸黑暗,就算是置身尾夏的夜間室外,這兒依舊涼爽舒适,四季如春,但察覺不到一點人工的痕迹。
應蕭沒在裡面等,他散步出來,停在院内的一株海棠枝頭下,背對的方向,但是是很難令人忽視的存在。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裡面逐漸傳來笑聲,最後是腳步聲,應蕭轉身看到走出來的人,走過去禮貌打招呼:
“徐叔叔。”
“阿蕭什麼時候來的?秘書們怎麼也不說一聲,讓你在這兒等着。”徐方林拍了拍應蕭的肩膀,沖着身邊的應臨道,“可是好久沒見到人了啊!”
“前段時間放假把他送去英國夏令營,前兩天開學,剛回來。”
應臨淡淡解釋了兩句。
徐方林點點頭,跟應蕭多聊了幾句,這才道:“行了,就不耽誤你們父子倆了,我先走了。”
應蕭看着徐方林的背影消失,轉身對上另一雙桃花眼,應臨又轉身往回走。
應蕭跟上去。
相比起一小時前的普通包廂,這一座院子以及剛才的徐方林讓應蕭不得不懷疑,應臨是因為要見徐方林才把漢森約來了這兒,抽個空見了他一面。
父子倆坐在一起,空間靜寂。
應蕭抓了抓頭發,應臨準備給自己倒一杯茶,卻被兒子迅速接過。他看着面前斟滿了的茶杯,唇邊的弧度微不可查的柔和下來。
“合同簽好了?”
應臨先問。
“…嗯。”應蕭點頭,又覺得這樣的反應未免過于冷淡,于是找話說,“…漢森已經去機場了。”
氣氛又安靜下來。
應蕭突然開口,“…爸,對不起。”
應臨隻是認真看着兒子。
“那晚我太失态,對你的态度也太冒犯,或許我們應該像今天這樣好好地坐下來。”
“不怪我動了你的合約?”
應蕭垂眸:“就算今天沒有漢森,也會有第二個達納,對于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放棄。換個角度來講,你隻是把我的風險降低了。”
比金錢更重要的,是時間和機會。
那份合約能最大程度的平衡應蕭的規劃和追求,存在風險又如何,能用金錢衡量,那就不是問題,即使應家不予以成年後的應蕭金錢支持,這才更有挑戰不是嗎?
應臨這才露出笑臉,應蕭于是也笑,氣氛一下子就變好了。可是過了好半晌,應蕭忽然察覺對于那天的事,應臨并沒有想對他抱歉的意思。
于是應蕭主動說出來。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父親的臉似乎變黑了。
旁邊的何江詫異,腦袋低了又低,卻又用實在敬佩的目光投向應蕭,心裡感慨,也就是這位的親兒子了,跟在領導身邊當秘書這麼多年,還從沒聽過誰大言不慚地敢讓應臨道歉。
然而應蕭渾然不覺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那天下午書房的事,他能坦率地承認自己的不對,也不覺得應臨作為自己的父親就全然正确。
隻是他好像,的确是這樣認為的。
應蕭緊抿唇,盯着他。
應臨被親兒子盯得渾身不自在,他繃着冷臉,更不想看應蕭的眼神。應臨突然站起來,“你想聽什麼,應蕭?我沒有什麼說錯的地方。我隻是在教會你規則。”
應蕭:“我不需要遵守你的規則,我會制定自己的規則。”
父子二人相對站立,氣氛很平和,應蕭知道了應臨的态度後也沒産生不愉悅,隻是心平氣和地告訴他這個事實。
應臨突然笑了下。
他的手抓住應蕭的肩膀,最後隻是說:“好了兒子,你媽媽剛才打來電話,她正在家裡等我們回去喝湯。”
“不要告訴她今晚的事。”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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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應臨和應蕭一起回家。
車子剛進警衛亭,在路燈光線下,應臨注意到前面的車有些眼熟。
他提了一句,何江見狀立馬解釋:“那是平常接送阿蕭的車,司機是李峰。”
應臨沒有繼續追問。
應蕭聽到李峰的名字後立馬就猜到了車上坐的是誰,心裡一動,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第一時間去翻自己的朋友圈。
果然。
金子濯實時更新了朋友圈動态,六個人不止吃了飯,還去了俱樂部。
修長的指尖動了動,照片就被不小心放大,被擁簇在中心的人笑得很開心,像初春在逐漸消融的冰雪,柔和,明亮……
應蕭一下就不那麼開心了。
他擡頭去看前面的車子,那輛他都坐慣了的車子已經停下來,停在林家的大門外。
旋即這輛車的速度也慢下來,應蕭聽見身旁的父親告訴司機,“不用開進去,先停一下。”
林慧允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後面跟着的人是誰。
下車後她沒立刻回家,而是站在一旁。果然,她看見應臨下車,餘光掃了一眼後車窗上映着的另一抹側影,林慧允走過去,“應叔叔。”
“這麼晚回來?”應蕭口吻含笑,用尋常聊天的語氣跟面前的女孩說話。
“認識了新同學,正好一起出去吃了個飯。”
“那很好啊,你們同齡人總是會更有話題。今天早上你應奶奶和馮阿姨還擔心你轉到新學校會不适應,現在看來還不錯?”應臨笑着說,他側身看了看車上的兒子,又道,“在學校有不方便的都可以找這小子。”
林慧允看過去,對上車裡應蕭的眼睛,她淡淡挪開,對應臨的話笑了笑沒回答。
……
短短幾分鐘,車上的應蕭等得格外不焦躁,他又是看腕表,又是盯着外面聊天的二人,副駕的何江忍不住提醒,“…阿蕭,你不下去打聲招呼嗎?”
下車前後,應臨多次提醒應蕭下車,這位愣是當沒看見。
應蕭蹙眉,一句“不去”都說了半句,他觑了一眼外面,抱臂道:“行吧。”
何江:“……”
關門聲驟然響起,林慧允的眼睛動也沒動,她很認真地在聽應臨的話,同樣聽得出這份深藏内裡的關心。
應臨最後說:“如果遇到什麼問題,或者有不太開心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想到我和你馮阿姨,可以嗎?”
尾夏的夜風不太舒服,吹得林慧允眼睛發酸。
她努力揚起跟往常一樣的笑容,林慧允聽到自己說:“謝謝你,應叔叔。”
應蕭走過來的時候林慧允正好回家了,還是沒有打上招呼,寬敞威嚴的朱色大門襯托下,那道身影纖薄卻是永遠無法折斷的,應蕭看見林慧允的腳步逐漸慢下來,最後她轉身回了一下頭。
夜色裡應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肯定林慧允此刻看着的是父親。
應臨于是擺了擺手,他目視着這個小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