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好,給口吃的吧……”老婆婆的眼睛直盯着霍問手上的小半袋米,朝他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我孫女三天沒吃東西了,就在那邊草垛下,快要餓死了……”
“老婆婆,我這就……”他想打開袋子将栗米倒入那個豁口的碗裡,可他的手怎麼樣動不了,他就那樣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老婆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卻還是顫巍巍地把陶碗往前送了送:“就一點,一點點就行……孩子快餓死了,老婆子我也快撐不住了……”
霍問急得滿頭大汗,他想打開手上的栗米袋,手卻完全不聽他使喚就是動不了。
雨越下越大,老婆婆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最後化作一縷青煙,陶碗“哐當”一聲掉在泥裡,摔成了幾片。
“不!”霍問大喊一聲,終于掙脫了那股無形力的束縛,打開了栗米袋。
他舉手打開的米袋踉跄着跑到老婆婆消失的地方,隻看見一灘渾濁的泥水,還有幾片被雨水泡爛的枯草。
“民為邦本……”他想起自己策論裡寫的字,每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在舌尖,“民為邦本……”
可這四個字在雨聲裡顯得如此空洞。
他擡頭望去,雨幕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巍峨的府邸,飛檐鬥拱在陰雲中若隐若現,正是槐州刺史府的模樣。
府門大開着,裡面燈火通明,隐約傳來絲竹聲和哄笑聲。
他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想沖進府裡質問那些人為什麼不管百姓死活。
可剛到門口,就被兩個穿着錦袍的家丁攔住了。
“哪來的叫花子,也敢闖刺史府?”家丁嫌惡地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摔在泥水裡。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衫不知何時變成了四處破洞麻布衣
再擡頭,看見彭宗化正站在台階上,手裡端着酒杯,身邊簇擁着幾個腦滿腸肥的官員。
彭宗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看一隻誤入庭院的蝼蟻。
“霍編修……”彭宗化的聲音帶着酒氣,輕飄飄地落下來,“不對,你赈災不力,聖上早就革了你的職,算哪門子的編修?”
他身後的官員們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霍問猛地站起來,指着府裡燈火輝煌的方向:“裡面的金銀堆成山,外面的百姓在餓死!你們良心何在?”
霍問眼前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他隻看得到面前人的嘴在動着,看不清面容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厚重的大門不知何時被關上,把他隔絕在風雨之外。
門内的絲竹聲和笑聲還在繼續,像一把把尖刀刺穿雨幕,紮進他的心裡。
他站在刺史府門前,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順着臉頰往下淌。
他想起了那個老婆婆,想起了城西派粥時那些空洞的眼神,想起了地窖裡泛着冷光的金銀。
這世道怎會涼薄至此?
就在他心力交瘁之際,身後的雨幕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虛影。
那虛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像是被雨水打濕的水墨畫。
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像一棵樹,時而像一塊石頭,最後慢慢凝聚成一個人的輪廓。
霍問轉過身,警惕地看着那個虛影。虛影飄在半空中,離他隻有幾步之遙,他能感覺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那是樟木和書卷混合的味道,像他屋裡的氣味。
虛影沒有五官,卻仿佛在看着他又好像沒有在看他。
一個缥缈的聲音在他腦海裡響起,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出現在意識裡:
“草芽……”
霍問一愣:“你是誰?”
“青石闆下的草芽……”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一絲滄桑,又帶着一絲堅韌,“被壓了千年,也能掙出個頭來……”
虛影緩緩移動,飄過他的身邊,指向遠處的泥濘和破屋下的一點青綠:“你看那草,被雨水泡着,被泥土壓着,可它們死了嗎?沒有……它們隻是在等,等一個機會,頂開青石闆……”
霍問順着虛影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泥濘中果然冒出了幾株嫩綠的草芽,雖然柔弱,卻頑強地挺立着,葉片上挂着晶瑩的雨珠。
“彭宗化之流,就是壓在百姓頭上的青石闆……”虛影的聲音變得清晰了一些,“可石闆再硬,也有縫……草芽的根,就能順着縫鑽進去……”
霍問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自己剛才的想法,青石闆下的草芽,最是懂得如何在夾縫裡掙出片天。
“你……你是……”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确定。
虛影沒有回答,隻是輕輕飄到他面前,那股樟木和書卷的味道更濃了。
霍問忽然覺得眼眶一熱,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
“别被這世道的涼薄凍住了心……”虛影的聲音帶着一絲溫和的笑意,“草芽雖弱,卻有韌勁……隻要根還在土裡,就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隻見那虛影漸漸變得透明,像一縷青煙,慢慢消散在雨幕中。
霍問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隻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