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再說什麼,拿起一枚吃了,是老式的雞蛋糕,微甜,不膩,上面撒了淺淺的黑芝麻,就是稍微有點噎,方秉雪剛抽出紙巾擦手,一杯水就恰如其分地遞來。
馬睿特狗腿地笑,就差搖尾巴了,不怪他現在如此谄媚,實在是方秉雪這兩天,有點兇了。
倒是不會跟李文斌一樣吵人,拍着桌子罵罵咧咧,他講完後,平靜地巡視一遍小組成員:“還有問題嗎?”
下面坐着的,就猶猶豫豫地互相看看。
方秉雪把圓珠筆放下:“行,沒問題的話,你們一個個再複述一遍。”
他把細節摳得太過了,以至于馬睿這兩天閉上眼,就感覺自己回到了高中課堂,戰戰兢兢地站在講台上,看着老師給他改作業,最可怕的是,當面批改,當場訂正,同時再抛出一個類似的題目繼續測驗。
“方老師,”馬睿老老實實地坐在對面,把下巴擱桌子上,“咱什麼時候收網啊?”
他知道方秉雪不負責行動具體安排,就是随口嘟囔,結果對方慢條斯理地喝着水:“就這兩天。”
馬睿眼睛一亮:“真的?”
他這段時間忙得有點崩潰,那個團夥太狡猾了,之前不是沒被李局盯上過,但一直沒找到犯罪證據,眼下能一網打盡,實在是迫不及待。
方秉雪擰好杯蓋,投了個眼神過去:“穩住。”
馬睿撓了撓頭,嘿嘿直笑:“趕緊給這活忙完吧,我、我都有點怕你了。”
“要不換換?”
小李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走來,把懷裡抱着的文件袋“砰”地一下撂桌上:“你跟我師父蹲點,我跟雪餅……哎我師父不在屋裡吧?”
方秉雪擡了擡下巴:“喏,後面沙發上坐着呢。”
小李大驚:“嗬!”
他忙不疊地扭頭看了圈,差點給鼻梁上架着的眼鏡給晃掉了,回頭的時候撫胸口:“方老師你太吓人了!”
方秉雪就埋着頭笑。
這一番插科打诨,氣氛松快了不少,畢竟都是年輕人,身體好,再忙再累出去洗把臉就重新精神了,小李給工作的事交代完,随口說了句:“你這衣服挺好看的,哪兒買的啊?”
共事個把月的時間,方秉雪已經發現了,小李完全就是理工科的審美和思維,除了警服外,每天都是如出一轍的格子衫,白短袖,偶爾換件純色的工裝風,所以……他順着小李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了。
上面疊着件黑色牛仔外套,寬松款,沒什麼圖案和花樣,面料硬挺,質感不錯。
方秉雪“嘶”了一聲。
他都忘記自己是怎麼給它撈上了,原本牆上有倆粘鈎,大家上班随手就把衣服挂着了,但這件吧,對方秉雪來說稍微有點大,不是說他身形纖細,方秉雪是警校優秀畢業生,有着漂亮而不誇張的肌肉線條,腰是腰,腿是腿的,主要是周旭骨架太大,所以路過的民警隻要看一眼,就能敏銳地發現,這不是他的衣服。
除此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晚上在辦公室打盹的時候,外套一疊墊腦袋下,正合适。
方秉雪打算,過兩天洗幹淨再還給周旭。
那麼既然髒了,吃雞蛋糕的時候墊腿上,不過分吧?
好吃是好吃,容易掉渣嘛。
他已經把衣服拿垃圾桶那抖過了。
方秉雪心虛,含糊地“嗯”了一聲,準備給這個話題敷衍過去,同時決定今晚回去洗衣服,給車也加滿油,不能再忘了。
但沒想到小李這會可能有點空閑,靠在桌子上,跟馬睿聊起來了:“記得咱雪餅不經常穿黑的,我還想,皮膚白的人穿淺色就是好看。”
馬睿應聲:“風沙大容易髒啊,我那白球鞋穿兩天,網面都一層的土,你信不信他待的時間一長,也要換風格。”
“是啊,”小李贊同地點頭,“不過黑色也好看,帥。”
方秉雪單手撐着額頭:“沒,我什麼顔色都穿的,哈哈。”
馬睿不信:“粉的也穿?”
“穿啊,我好幾件粉色衣裳呢。”
這話是真的,他當初被人開玩笑說燒餅,就是穿了件粉紅色的襯衫去執行任務,小方警官一表人才,梳油頭戴墨鏡,系的領帶黑底紅花,襯衫紮進窄腰,晃着兩條大長腿扭進酒吧包間,笑容迷人,讓在座的全都移不開眼,活脫脫的奶油靓仔。
就是回去後被同事笑,說他花枝招展。
哪怕在辦公室睡了兩天,他這會兒也沒什麼頹廢勁兒,隻在眼底下稍微泛了點青,方秉雪搓了搓那牛仔外套,笑着:“這就叫風格百變。”
這麼一着,下班回去的路上,方秉雪心想,不能再拖了,得趕緊給東西還了。
他連着伏案工作兩天,渾身都是酸痛的,給門反鎖,換了鞋子後,邊解襯衫邊打電話。
雖然這會兒已經十點多了,但他莫名覺得,周旭應該沒睡。
結果一直到自動挂斷,那邊都沒接。
方秉雪沒繼續打,給手機撂桌子上就走了,好容易今晚能休息下,隻想趕緊洗完澡睡覺。
他習慣給水溫調低一點,感覺清爽,舒服,不至于渾身都被熱水燙得懶散,方秉雪喜歡這種“盡在掌控”的感覺,讓他有安全感。
洗完出來,還沒吹頭發呢,方秉雪站在鏡子前擦香香,剛給白色的保濕霜點在臉頰上,就聽見手機響了。
拿起來一看,是周旭打開的。
他洗完澡,嗓音就稍微有一點點的啞:“喂?”
對面安靜了下,才回話:“方秉雪?”
“嗯,旭哥,”方秉雪沒耽誤擦臉的動作,“你什麼時候方便,我把車還你。”
原本周旭說的是,有時間了打個電話,他找人過去取,但方秉雪并不想告訴對方自己住哪兒,看了眼牆上的鐘表,繼續道:“後天怎麼樣?”
後天周六,洗的衣服也幹了,他一早就能送過去,順便問問買摩托的事。
“行啊,”周旭那邊稍微有點亂,應該是在台球廳,還能聽到背景裡的球體撞擊聲,“你要沒時間,我這會去開車也行。”
方秉雪說:“别,太晚了。”
“睡那麼早。”話筒裡傳來男人的輕笑,可能喝酒了,尾音有點飄,有點浪,隔着嘈雜和距離往他耳朵眼裡鑽。
旁邊肯定聚了不少朋友,方秉雪都能聽到有人起哄,說誰啊,叫出來一塊兒玩呗。
但是幾秒後,這些紛亂的聲音就消失了,應該是周旭擡腳往外走,推開了門,能聽到輕微的轉軸聲。
周旭說:“就後天吧。”
方秉雪握着手機:“行,對了,你還發燒嗎?”
“燒都退了,早好了。”
“那就好。”
但說完了,倆人也沒挂電話,真奇怪,他居然感覺周旭的聲音還有點燙。
“你這會在幹什麼呢?”
“剛洗完澡,”方秉雪擦好臉了,“準備睡呢。”
那邊“哦”了一聲,看來真的喝酒了,沒那麼清醒,竟然緊接着一句:“你一個人洗的嗎?”
方秉雪愣着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周旭立馬道歉:“啊,沒那個意思,對不起,我喝多了。”
人潮聲褪去,話筒裡隻能聽見呼吸和嗚咽風聲。
周旭又重複了一遍:“對不住,說錯話了。”
方秉雪說:“沒事。”
但周旭仿佛實在為脫口而出的話懊惱,頓了下:“真不好意思啊,要不,你罵我兩句?”
這就不至于了,大老爺們之間開個玩笑有啥的,甚至都算不上玩笑,方秉雪不覺得冒犯,有點想笑,這周旭喝醉了怎麼這樣啊,又老實又好欺負的。
他故意闆着臉:“沒必要,就這樣吧。”
對面安靜下來,不吱聲了。
“行了,我得睡了,”方秉雪沒忍住,真的笑出聲了,“你也早點休息吧……神經病。”
周旭說:“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