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秉雪調整完外接攝像頭,又下載好通話軟件後,已經是十一點多了。
“秦老師?”
他湊近屏幕,仔細看裡面出現的模糊身影:“能聽見嗎?”
信号延遲,過了好幾秒,那邊才傳來秦素梅的聲音:“能,我看見你了。”
方秉雪單手托着腮,另隻手搭在電腦屏幕邊緣,歪着腦袋笑,笑得一點也不像個二十六歲的成年人,而是個拿腦袋往媽媽懷裡拱的小熊孩子。
他說:“媽媽,我也想你了。”
秦素梅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隔着網線和顯示屏,她哭得肩膀都在抖,和方俊結婚近三十年,除了偶爾除夕夜方大夫在醫院值班,她去送團圓飯外,秦素梅從不踏進丈夫的工作地點一步,她心軟,和孩子們待久了,見不得那些生離死别。
最早在秦素梅心中,她想讓方秉雪走學術,當個研究員或者大學老師多好,結果兒子報了警校,沒辦法,秦素梅知道方秉雪看着乖,心裡很有主意,從此,她每月初一十五都開始吃齋。
可菩薩沒有保佑到每一個小孩。
天人永隔的事沒法兒勸解,什麼話都顯得無力而蒼白,秦素梅哽咽着講那個孩子,講他的名字和上學時的趣事,方秉雪安靜地聽,偶爾問那麼一兩句。
有人說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那麼秦老師就努力地去記住。
但還是止不住地流淚,還是悲傷。
“等五一的時候放假,”方秉雪輕聲道,“我回家一趟,給你們帶牛肉幹和甜胚子。”
秦素梅鼻音很重:“不用,你來回跑多折騰……明天是不是還得上班,你這會在哪兒呢?”
方秉雪站起來,展示了下身後的環境:“網吧,放心啊離我住的地方近,走路就回去了。”
淩晨了,秦素梅趕兒子去睡覺,催促了幾句後,又叫着他:“……小寶。”
方秉雪答應了聲:“哎,媽媽。”
“你别嫌我煩,有機會的話還是早點成家,身邊起碼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秦素梅抽了下鼻子,“但要是真沒碰到合适的,媽也不勉強你了,好好的就行。”
這話說得方秉雪心裡很酸,挂了視頻後,還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就很想抽支煙。
剛才周旭給他的煙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味兒有點辛辣,但很适配現在的心境,别說煙了,方秉雪甚至都有點想喝酒,就那個紅川特曲,來上一瓶,什麼煩悶和眼淚都能被嗆出來。
他這樣想着,給電腦關了,準備走路回去,站起來的時候看了眼,沙發背上搭着周旭給他的外套,挺厚實的,扛風。
方秉雪拎起來,穿身上了。
縣城有時候就這點尴尬,地方小,碰上不遠不近的距離,開車有些沒必要,還容易堵,走路的話就費腿,方秉雪估計了下,走回宿舍,大概得二十分鐘。
要是有摩托車就好了,省事。
方秉雪不虧待自己,雖然隻在這兒短短一年,但他決定明天上班問下馬睿,看哪兒有賣二手摩托的,等他走的時候,再賣掉就行。
撥開插銷的時候,方秉雪突然想起來,周旭說自己有個修車行,那肯定清楚呀!
包間和外頭大廳不一樣,不知道裡面裝修用了啥材料,反正方秉雪打視頻時特清淨,一點也沒被打擾,而這會出來,兜頭就被打遊戲的聲音吵着了。
槍械的爆破音中,一個染着黃毛的青年憤怒地砸了下鍵盤:“操,一群菜鳥!”
他右手邊的是個寸頭,嘴裡正叼着根煙,懶得搭理這陌生人一眼。
黃毛憤憤不平的:“我才進去就被爆頭了,煩,去買泡面吃。”
他說着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使勁兒伸了個懶腰,給手指捏得咯咯作響,然後才佝偻着背往外走,剛到樓梯口,被人拍了下肩。
“誰啊,”黃毛不耐煩地回頭,“認錯人了吧你?”
方秉雪順勢給手搭上去,笑眯眯的:“走一趟呗。”
黃毛身形一頓,下意識地就往前跑,可方秉雪的速度比他更快,左臂橫勒住對方咽喉的瞬間,右手已經把黃毛的整條胳膊反折,連着人往牆上猛地撞去——
“哐當!”
一把螺絲刀被甩落在地上。
“殺、殺人了!”黃毛頓時矮了半截,整個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往下壓,額頭抵在樓梯道的灰牆上,“救命啊!”
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服務員舉着掃把探頭,看到的正是黃毛雙手被反剪,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而方秉雪一腳踢開了螺絲刀,膝蓋死死地壓在對方身上:“動!再動!”
他一眼就看出這人不對勁了。
果然,在等待派出所出警的時候,方秉雪已經從黃毛的兜裡發現了五部手機,兩張身份證,和一副尼龍手套。
黃毛抱頭蹲在地上,一個中年男人從樓下上來,滿臉堆笑地和方秉雪握手:“你好,我們肯定全力配合,支持警方工作。”
方秉雪遲疑了下:“啊,這個……”
“我們老闆這兩天不在,”男人很娴熟的模樣,“店裡有監控,主要對着收銀台跟過道那,分辨率還行,需要的話随時可以拷貝。”
外面已經隐約傳來動靜了,方秉雪笑笑:“我就一熱心市民,這話等會跟警察說就成。”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還沒說什麼呢,警察從外面進來了,方秉雪迎上去,低聲耳語了幾句,為首的警察就點點頭,目光落在角落的黃毛身上。
而在嘈雜的遊戲音裡,方秉雪悄然朝外走去。
腳步在收銀台那停下了。
紮着馬尾的姑娘擡頭看他:“你好?”
方秉雪清了清嗓子:“我是……周旭帶來的。”
“哦,”姑娘恍然大悟道,“就是你啊。”
方秉雪:“嗯?”
姑娘咧嘴一笑,很熱情:“沒事,您跟我來。”
她說着就往外走,方秉雪在後面跟上,出了一樓遊戲廳的大門,街道對面停着輛黑色轎車。
“老闆給我交代過了,”姑娘拿出把車鑰匙,“您開這個。”
方秉雪有點傻眼。
不是,就這麼輕易地給他留了輛車?
這也太窩心了,都有些……不合适吧。
他知道周旭這人外表蠻橫,其實挺心善的,但也不至于細緻到這種地步,并且借了車,就得還,一來一回的,倆人找時間還得見面,方秉雪心裡突然别扭了,說不上來。
姑娘又補充了句:“對了,老闆還說,付五十塊錢車費就行,明天有時間了打電話,他找人去開回來。”
方秉雪:“……”
他有點想翻白眼,走路二十分鐘的距離,收五十的車費?
人家姑娘的手還在伸着,特期待地看着他,方秉雪今晚折騰的時間長,也真有點累了,于是給車鑰匙接過,無語地掏出五十塊錢,遞過去。
夜幕下,小姑娘笑嘻嘻的:“您記着給老闆打電話哈。”
“行,”方秉雪都準備轉身了,突然想起來,“周旭電話多少?”
他給車鑰匙握在手心:“你說,我記一下。”
但第二天,方秉雪并沒有給周旭打電話。
針對火車站頻發的盜竊案件又提上議程,這次有些棘手,因為犯罪分子還僞裝殘障人士,一邊望風,一邊進行逼捐,目前發現這個團夥組織多人,長期流竄作案,已經達到了數額巨大的标準。
甚至可能存在暴力脅迫和非法拘禁。
他沒跟周旭聯系,周旭也沒給他打電話,忙碌的工作間隙偶爾想起來,方秉雪就提醒自己,等下班了一定撥過去,可這麼簡單的事,竟也跟流星劃過天際似的,不聲不響地忽略掉了。
不是他懶,有拖延症,實在是方秉雪這兩天都是在單位睡的。
偵查階段,為了防止走漏風聲,确定犯罪團夥的核心成員,方秉雪把之前提取的指紋傳真到原單位,在技術中心進行交叉對比,同時還得講課——他這次來的目标之一,就是在離開的時候,培養三名“帶不走”的技術骨幹。
晚上吃飯那會,馬睿從外面拎回來兜吃的,畢恭畢敬地遞過去:“方老師,來嘗嘗蜂蜜小蛋糕。”
方秉雪擡頭,沒什麼表情,馬睿連忙加了句:“好吃的,我剛從店裡買回來,無水無糖純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