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種“挾屍要價”,不勒索,不要另外紅包,也不用會損毀遺容的“無情鈎”,明明白白講得清楚,畢竟暴雨傾盆,一個不留神,說不定救援的都得折裡頭。
所以李文斌沒辦法,總不能真給周旭踹河裡,他伸手,拍了拍周旭的肩:“她老公在外地打工,家裡面還有倆小孩,都在上學,不容易。”
周旭沒動靜。
李文斌歎了口氣,扶着腰往外走,盤算着給陳秀叫回來,看能不能再想點什麼辦法,讓親屬一塊湊湊,扪心自問,他覺得周旭已經做的挺好了,有點怪脾氣什麼的,正常。
這會兒雨漸漸不下了,趁着放晴的檔口,不少人出來辦事,撿瓶子的老頭跳河的事,還沒在小小的礫川縣傳播開來,偶有人從外面經過,也隻遠遠地投來好奇一眼。
周旭還是沒松口。
雲慢慢地散了。
等到五六點,正值下班時間,外面的人越來越多,聚在派出所後面的街道上,一邊買菜一邊竊竊私語,說河邊那怎麼了?死人了!啊呀好晦氣啊,撈出來了沒有,有沒有去叫周旭?
【什麼,家屬拿不出錢在調解?】
聲音變得更大。
【老頭的閨女不容易啊,從哪兒掏出那麼多錢,孩子還在上學吧……啧,别給人逼死了!】
【聽說連老頭的存折本都給找出來了,不然湊不夠啊!】
【他閨女也是孝順,要換點沒良心的,說不定等幾天,泡發了就飄上來了,真吓人。】
調解室裡,當着警察,調解員,還有犄角旮旯的親屬的面,陳秀把一張存折遞過去,面色蒼白:“都在這裡了。”
直到這時,沙發上的人才有了動靜,先是伸了個懶腰,然後才扒拉開蓋着的衣服,露出張打呵欠的臉:“早點給就完了,淨耽誤老子的事。”
他一把給存折抓手裡,看也不看,就往褲兜裡一塞,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有個調解員在後面跟着,一疊聲地叫他,周旭沒回頭,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先回家換個衣服,不急。”
陳秀的腿軟了,直接坐在地上。
幾個沾親帶故的連忙跑過來,左右扶着她的胳膊,給人攙起來,勸慰說算了,接下來送葬還得花錢,老頭還剩多少啊?
陳秀搖頭,哭着說存折上就兩千多,剩下的全是她湊的。
親屬們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
隻有李文斌在後面罵,說雨馬上就來了周旭混蛋不要臉拿了錢就跑——
跑得潇灑,一路騎着摩托車風馳電掣,飚得路人頻頻回頭,然後指點說周旭又在發死人财。
真的是死人财,沒那麼着急,半個多小時後周旭才姗姗來遲,出現在了河邊。
烏雲沉沉,似是又要下雨。
李文斌已經回去了,留在現場的是個臉熟的民警,周旭記得一塊吃過飯,但想不起來人家叫什麼了,對方倒是很快上前,幫着接過衣服,叫了聲旭哥。
不知怎麼回事,這聲旭哥,讓周旭想起方秉雪了。
晌午那會,這人擠到他旁邊,笑着叫了他一聲哥,嗓音還挺甜。
就是太小性了,他又不是故意說話嗆人,怎麼氣着了,扭頭就走呢。
拉倒吧。
還給他甩臉子呢。
周旭把衣服丢給旁人,在岸邊活動了會身體,他沒叫朋友陪着,在翻滾的雲層下往前走,鞋子脫掉了,光着的腳踩在濕潤的土地上,上漲的河水在咆哮,天地昏黃,風聲嗚咽。
“砰——!”
周旭跳入河中。
方秉雪推開調解室的門。
角落裡,一個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慌裡慌張地回頭,懷裡還抱着個女士外套,支支吾吾的:“我、我是陳秀她二叔,衣裳落這裡了,拿一下。”
方秉雪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我找警察辦事呢……陳秀是誰?”
男人這才松了口氣,給衣服放下:“這邊是調解室,你得往右走。”
方秉雪恍然大悟似的:“謝謝啊。”
他說完就給門關上了,平靜地轉身離開,派出所離那條河不過一公裡的距離,走路都能過去,方秉雪上次是為了迷惑陳建軍的父親,拖延其時間,結果情急之下搞了出烏龍,如今再次出現,是親眼看到老人的屍體,被打撈上岸。
周旭已經出來了,在地上坐着,肩膀上搭着條厚毛巾,正在脫戴的長款橡膠手套。
殡葬機構在旁邊處理遺體,圍着不少的人,從方秉雪的角度看過去,周旭背對着人群,低着頭,像是有點累了,在歇息的樣子。
方秉雪在樹後面站着,看了會兒,沒說話。
啪嗒,啪嗒。
雷聲轟然,又開始下起雨來,方秉雪不怎麼高興地擡頭,把手裡的煙掐了。
他才剛抽了兩口。
其實中午那會在局裡,他跟老闫聊過幾句,對方沒說太多,但意思,方秉雪已經隐隐約約地猜到了。
“李局叫人的話……”老闫撓了撓後腦勺,“要不你跑一趟,算給個面子。”
方秉雪點頭:“行。”
老闫又說:“既然見了,幫我給周旭捎盒煙。”
方秉雪說:“那不行。”
老闫愣了:“為啥?”
“他打過我,”方秉雪一臉嚴肅,“有次我配合王川行動,這人誤會了,上來給我一嘴巴子。”
老闫驚訝極了:“還有這事?”
“真的,所以您别在他面前提我,省得我倆幹起來……不用,不用什麼賠禮道歉,就是個小誤會,是我的錯。”
“行,”老闫也嚴肅起來,“我記着了。”
說完,他可能覺得方秉雪初來乍到,莫名受了“工傷”挺委屈,于是安慰似的笑罵一句。
“周旭這人也真是的,别跟他一般見識,大老粗!”
方秉雪應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