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王川迷茫地擡頭,眼神清澈,“說的是我嗎?”
下一秒,他毫不客氣地抽出筷子:“怎麼可能,老子四川嘞!别說拿二荊條當水果啃,往火鍋底料裡插根吸管都能當奶茶喝,說我怕辣?笑話!”
對面的方秉雪頓了下,還在堅持:“聽說非常辣。”
王川明天就要走了,這會兒兩人湊一塊吃頓飯,雖說距離不遠開車倆小時就到,但曾經一塊警校後牆根罰跑圈的兄弟,已經默契地不提什麼時候能再見面,畢竟太忙,同學會從清明約到立冬,都愣是沒給人湊齊。
當時,大家商量得那叫一個熱鬧,刑偵支隊的亂開玩笑,說聚的話要帶手铐來當開瓶器,禁毒大隊的紛紛發誓,這次絕不喝多了逼着大家尿檢。
結果眼看雪下了一年又一年,如今隻有方秉雪和王川,在邊遠的西北縣城小飯店,對着一盤紅彤彤的辣子雞,相顧無言。
王川冷笑:“就這?”
方秉雪面無表情:“你試試。”
他是真的覺得很辣,聞着都嗆!
接着,方秉雪就眼睜睜地看着王川伸手,把雞塊和辣椒段一塊放進了嘴裡。
王川眼睛一亮,開始大快朵頤:“香啊!”
片刻後,方秉雪猶猶豫豫的,也動了筷子。
這家店還是馬睿推薦的,說是當地有名的家常飯館,尤其是辣子雞做的最好,熱鍋爆炒,煸出嗆人的焦香,雞肉被花椒和蒜片腌透了,外殼酥脆,内裡是滾燙麻辣的鮮美,方秉雪剛咬了一口,就感覺喉嚨吞下了一團火燒雲——
王川笑得快背過氣去了,揮手招呼老闆:“來瓶礦泉水……”
“要冰的,或者AD鈣奶……咳、咳咳!”
方秉雪辣得眼淚都出來了,捂着嘴不住地咳嗽,系着圍裙的老闆趕忙往杯子裡添水:“店裡沒飲料,服務員去買了,馬上回來……”
整間店唯一賣的“飲品”,就是啤酒。
方秉雪一把抓住杯子,入口的刹那渾身一僵——
茶水是溫熱的,泡了茉莉花。
火燒雲“砰”地一聲核爆了。
所以,周旭踏進店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年輕男人背對着他坐在餐桌前,身體前傾,脊背弓起,白襯衫在腰際收成窄而利的線條,随着動作,隐約能看到起伏的蝴蝶骨。
因為他似乎在抽泣,桌面上散着用過的紙巾,旁邊人也背對着門口,不知道表情,但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手按在肩上,安慰似的順着拍了拍。
周旭眯着眼,目光從那人後頸處移開,落在通紅的耳垂上。
然後伸手,正好蓋住了阿亮的臉。
阿亮正往前走呢,啥都沒看着就被莫名地擋了回去,因為慣性,差點都沒站穩。
“走,”周旭扒拉着腦袋,給人家轉了個身,“換一家吃去。”
他上次見到對方還是一周前,沒想到今天出來吃個飯,又碰見了,小縣城就是這點不好,地方小,容易遇見熟人。
不對,那也不算他熟人。
這話不假,不熟的方秉雪完全沒察覺門口的情形,總算止住了咳嗽,感覺自己的嘴唇都被辣得發麻、紅腫,王川賤嗖嗖地坐在對面,給雞塊咬得嘎嘣響,同時對方秉雪的行為進行嚴厲譴責。
“暴殄天物,令人發指。”
“開庭的時候記得帶上這份辣子雞,在你手裡太冤了。”
方秉雪充耳不聞,繼續用清水涮雞塊,原本酥脆的雞塊被他放在茉莉花茶裡泡了會,變得蔫頭耷腦。
不行,還是辣。
方秉雪徹底放棄,老老實實地吃别的菜,一頓飯結束,兩人對彼此都頗有怨言,王川拎起外套:“走了!”
方秉雪咬着吸管:“嗯,托我給嫂子問好。”
話音落下,對方立刻跟川劇變臉似的羞澀起來:“哎呀,昨天打電話的時候還在說呢,可想我了……哎你瞅見我這褲子沒,你嫂子給我買的。”
方秉雪沒浪費的習慣,喝完了才給瓶子丢垃圾桶:“沒,我瞎。”
王川當初可以留東部的,就是愛上了一個西北姑娘,這才千裡迢迢地紮進這片戈壁礫土上,過上了蜜裡調油的幸福日子。
半個小時後,方秉雪回到宿舍,耳朵眼裡都還回蕩着王川的喋喋不休。
搞得他都有點腦仁疼。
外套挂在玄關處,換鞋,洗手,方秉雪去陽台那裡收換洗衣服,然後給電視打開,随便放了個台。
不然,屋裡就顯得太安靜了。
入職後,工作已經步入正軌,變得緊張而嚴肅起來,礫川縣這邊警力配備不太夠,刑偵完全都是過去的傳統手段,方秉雪連着忙了好幾天,過敏竟神奇地好了。
昨天晚上,馬睿拿值班表給他簽字的時候還在說:“看吧,西北養人啊。”
方秉雪笑了起來:“嗯,塞上江南。”
馬睿立馬糾正:“那得往銀川平原走,雪餅你啥時候去張掖看看,七彩丹霞!可漂亮了!”
他跟方秉雪熟了後,有次王川過來開會,聽着人家管方秉雪叫雪餅,于是也開始喊,綽号這玩意就像狼嗥,月光下,隻要有第一聲嚎叫,山脊中就會接連不斷地滋兒哇跟上。
方秉雪已經放棄了掙紮:“等之後吧,有時間了就去。”
正巧,這會兒電視上正在播一個紀錄片,介紹赤壁丹崖與彩色丘陵,方秉雪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視線還是落在了自己的手機上。
他到現在,都沒坦白從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