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沒什麼表情,特别自然地給手放下了。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他這會心情有些複雜,的确挺感謝周旭的,人家幫忙修車,還奮不顧身地下河救人,這要是以前,方秉雪說啥都要去申請個見義勇為。
但偏偏是為着案情。
那會兒他被一巴掌打蒙了,身上沒帶對講機,還得維持一副濕淋淋的脆弱狀态,使勁兒往後看,想瞅瞅王川那邊什麼情況,結果可能是誤會了,被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一條毛巾。
方秉雪眼皮子一跳,也惱了。
水裡的王川沖他比了個手勢後,他便不由分說地離開,狠狠撞了一下對方的肩。
方秉雪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部分情況下都挺懂事,尤其是在工作方面,更是沒脾氣,哪怕受了委屈也能理解,所以這會兒反應過來,臉上有些挂不住。
覺得不好意思了。
怎麼冤家路窄,又在這碰着了呢。
落在周旭眼裡,就是這人被他吓了一跳,紅着眼睛,讷讷地給手收回去了。
方秉雪換的是王川的衣裳,一件淺灰色薄絨衛衣,寬松款,放在他身上有些大,尤其是袖子那,就露出點指尖。
周旭眯着眼,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個畫面,感覺對方耷拉腦袋縮着手,像是凍貓保護自己的肉墊。
“嗯,”方秉雪聲音很小,“買點東西。”
狹窄的兩排貨架内,方秉雪站在最裡面的位置,從周旭的角度,隻能看見他垂下的睫毛,還挺長,被昏黃的燈光照着,有種毛茸茸的質感,而被打的那張臉在另一側,看不到,不知上面是否還有指痕。
周旭舔了下嘴唇,沒再說什麼。
像是太無所事事了,随便地走過來,搭兩句話,就轉身離開。
方秉雪松了一口氣。
他快速地從貨架上拿了泡面和餅幹,就去結賬,超市老闆是個中年男人,正趴在玻璃櫃台上面呼呼大睡,臉埋在兩條胳膊裡,下面一排的煙盒,擺放得很亂。
電視機還開着,信号不好,響着電流的滋啦聲。
方秉雪看了看睡着的老闆,又擡頭去看周旭——對方挨着櫃台,坐在個小馬紮上,很閑情逸緻地逗一隻小土狗。
黃白相雜的毛,稀稀拉拉的,聽見動靜才慢吞吞地轉身,好家夥,還是個龅牙,賊拉醜。
周旭撓着小狗的腦袋:“四塊錢。”
方秉雪:“哦……好的。”
他從兜裡找出張十塊的紙币,放桌上了。
周旭沒擡頭:“零錢不夠,給你兩根煙……抽黃鶴樓嗎?”
方秉雪“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
周旭這才站起來,從櫃台下面扯出塑料袋:“逗你的。”
方秉雪:“……”
怎麼說呢,深更半夜,熟睡的老闆還在打鼾,陌生而淩亂的小超市内,氣質兇悍的男人硬邦邦地跟他開玩笑,還用的是第一次見面時的話。
似乎并不怎麼好笑。
方秉雪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低着頭,拘謹無措的模樣。
找零的五元紙币被推了過來,泡面和餅幹裝在一個淺紅色的塑料袋裡,拎着沉甸甸的。
因為裡面還有一整排AD鈣奶。
周旭說:“找不開。”
他又坐回馬紮上,撓小狗的下巴:“拿去喝吧。”
-
方秉雪晚上沒住王川這。
他把洗好的衣服換回來,還有些潮濕,王川打着呵欠:“你穿我的也沒啥啊,這件你拿走呗,反正是新的我都沒穿過。”
方秉雪說:“别扭。”
他大後天才正式入職,明天還得忙老奶奶下葬的事,這會兒風卷殘雲地吃完泡面,終于感覺身上暖和:“走了。”
王川站起來:“成,我先去個廁所。”
方秉雪:“嗯。”
他拎着塑料袋走到門口,換鞋,擰門把手,身體都探出去了,才想起來什麼似的轉身:“對了,那個周旭……”
王川剛從廁所出來,還在甩手上的水:“誰?”
方秉雪問:“就下水救人的那個,你了解嗎?”
最開始方秉雪覺得這人是修車,或者送貨的,不然不會對車輛如此熟悉,可剛才又遇見了,很閑的樣子,大晚上的不睡覺,在超市裡逗狗玩。
不管怎麼說,方秉雪覺得周旭肯定住在附近。
沒想到王川搖頭:“不認識。”
他繼續:“我又沒在礫川縣上班,就借調過來半個月,怎麼,你覺得這人不對勁?”
王川立刻警惕起來:“用不用我問下局裡?”
方秉雪笑了:“不用,沒什麼。”
這裡離他住的賓館有點遠,就讓王川開車送他了,打呵欠傳染,方秉雪本來就有點困,這下完蛋,也跟着揉眼睛,呵欠連天。
王川“嘶”了一聲:“餅兒,你陪我說會話,不然我疲勞駕駛。”
方秉雪阖着眼,整個人都縮在椅背裡,領子往上拉,就露出半張恹恹的臉:“累了,不說。”
“你這人,”王川不滿道,“能不能給點反應啊,咱畢業後都一直沒見,也不說熱絡下。”
見方秉雪不搭理,他就繼續叨叨:“我還一直沒問呢,你怎麼突然來這邊駐點,為着履曆漂亮,增加基層工作經驗嗎?”
都是大學同學,說話也不藏着掖着,王川轉動方向盤:“但這種情況我建議你去貧困縣,或者更偏遠點的地,礫川在西北太普通了。”
方秉雪沒睜眼:“閉嘴。”
王川沉默了會,又觑了眼方秉雪的臉色:“并且我記得你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