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雷爾搖搖頭說:“不要指望我的記憶,你看,你把你小時候的事情給忘記了,血族的記性和人類也差不多的。”
他的神态有些閃爍,似乎在拒絕提起那些過去。
韓寂低頭親吻他金色的發絲,嘴唇上能傳來細密而光滑的感覺,也許是太心急了,可是——“我想知道你的過去,奧雷爾。”
懷裡的人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韓寂看到他拽着毯子的手緊了緊。可能他沒有注意到他的身體微微地蜷縮了起來,無論是血族和人類,受到痛苦的時候總是擺出這個樣子。
房間裡非常安靜,賽文一直沒有回來。當然,剛才韓寂說的事情不能算是支開賽文的借口,他倒是真的有注意到飛機上有另一個血族之類的東西。
也許,我應該在一個更放松的地方跟他談談,韓寂想。
對于奧雷爾的過去,韓寂當然感興趣,他之所以感興趣的原因隻是因為他的好奇。
因為好奇而讓對方陷入痛苦回憶顯然不是一個好習慣。
可是,韓寂總是能在某一個夜晚醒來的時候,看到奧雷爾站在窗口似乎在想什麼,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似乎在思考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有想……
後來韓寂終于明白,奧雷爾在想的是不屬于他的過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沒有哪個血族吃飽了撐的會去沉睡三百年。
而那雙藍色的眼睛偶爾流露的脆弱和痛苦更讓韓寂心疼。
也許是我太心急了……韓寂想,他們才相處了沒多久,他還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他。他果然沾染了人類急切的壞毛病。
正當韓寂準備說下次再說之類的話的時候,奧雷爾忽然開口了。
“那時候,有人類統治的領地,也有血族統治人類的領地,那是非常混亂的情況。
每次戰争都伴随着死亡,死神在那個年代中如影随形。人類付出了代價,而血族也付出了代價。”他的口氣很淡,好像正在思考怎麼樣把那個年代的特征說清楚,“我沒注意現代的人怎麼評價那時候,反正挺混亂,尤其是我們還在和教會做鬥争。”
“我聽說過那時候的一些事情,”韓寂輕輕說,“當然,現在對血族曆史的記載是絕對不會在民衆間公布的了。”
他有些驚訝奧雷爾居然會開口,他并沒有一下子讓他講完的打算,因為那是一段漫長又難捱的歲月。
“人類是非常有領地意識的動物,”奧雷爾繼續說,“在他們的領地内威脅到他們的話,他們是會前仆後繼地把你消滅。方法有很多,教會的銀器和一些武器對我們來說十分頭疼,到後來連民間也有對付我們的組織。在城市邊緣和鄉間遊走着吸血鬼獵人們,那個年代他們更适合對付我們——比如說在誘餌人體内放入水銀之類的東西……”
奧雷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人類在被他們傷害的同時也傷害了他們,這永遠是一個相互的力。
“那個年代,魔法的力量正在緩慢消失,龐大的魔法陣需要更多的獻祭和鮮血,以及施法者的力量……在每個血族城堡外都會布置這樣的魔法防禦陣”奧雷爾比劃了一下,“但是由于血族貴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領地,十分分散,在魔法力量消失的時候,教會會立刻攻占那裡,消滅血族。
“等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城堡裡的人已經筋疲力盡了,而教會卻擺明了一定要攻下這座城堡,”奧雷爾藍色的眼睛變得像刀鋒一樣銳利,回憶總是一次次帶給他傷害和痛苦,那種無力感總是讓他更加想要反抗。
“我的未婚妻蕾塔也在那裡,我們趕到了以後形勢就緩和了下來……”奧雷爾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拼湊當時混亂的情景,“教會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打算,我們交戰的次數越來越多,整個城堡都被沉重的血腥氣包圍着……雖然我們無比熱愛鮮血,但是想到那時族人的血就覺得特别不是滋味……”
“城堡裡的食物也越來越少,血族倒還好,但是吸血鬼卻沒辦法待下去……大部分的城防和城堡的運作都依賴吸血鬼,而血族則去作戰,畢竟那些吸血鬼到了戰場上跟毫無抵抗力的嬰兒沒有區别。
“一次戰争剛結束後,蕾塔一個人去附近的小鎮抓人類,但是被教會的人抓住了。”奧雷爾吸了一口氣說。
韓寂大概知道奧雷爾為什麼會讨厭吸血鬼了,沒有血液就會痛苦到失去理智,對血族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幫助。
“當我帶人去救蕾塔的時候,城堡被攻陷了,所有的血族全部被教會處死,而當時,蕾塔的家族朵布達家,隻剩下唯一一點血脈,就是跟着我一起去救蕾塔的卡托爾。”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韓寂若有所思地說。
“他好像在一百年前還是兩百年前當上了法庭的法官之一,又坐上了議會長老的位置……”奧雷爾頓了頓說,“我是聽賽文說起過,藍維斯有些人覺得那是因為大家看在他是朵布達家唯一的血脈的份上,不過我相信那個孩子真的很強……”
“孩子?”
“嘿,他比我小了一半,我不該這麼叫他嗎?”奧雷爾在他懷裡叫道。
韓寂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因為奧雷爾在他面前看起來……顯得有些孩子氣。
那些亢長的年月——比如一千年還是五百年之類的關于時間的詞語聽起來那麼不真實,或者是實際上并沒有過的那麼漫長。
雖然他也有血族的血統,大概也能活上很久,但是他現在也隻有二十三歲,他的人生隻是度過了二十三個春秋而已。
而奧雷爾光是沉睡的時間就是他的十倍多!
盡管隻有短短二十三年,可是韓寂卻覺得糟透了。
早些時候的記憶不太清晰,不過八成也是些讨厭的回憶。
他的父親似乎隻會帶給他這些讨厭的回憶,他不喜歡做什麼,他就非要他做這些。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親對他說——“以前所有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明天早上的儀式”的時候,韓寂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逃離了。
逃離——也許現在的人類學家會把這個定義為獨立個體性之類的,或者通俗一點是比較晚熟的反叛期。
簡單地來說,就是翹家。他的父親如此看重明天的儀式,他之前所有受到的折磨都是為了明天的儀式——想到這裡,韓寂就沒辦法待下去。
為了否定過去也好,為了對父親提起抗議也好,反正他隻是不想再繼續下去。
就算血族有無限的時間,他甯可去浪費也不會再在他那個該死的父親的指揮下做那些事情了……
“喂,韓寂?”奧雷爾略帶不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低頭去看懷裡的年輕人。
對方看起來有些不滿意。
“抱歉……”他有些心虛地說,“我不是故意走神的……”
“韓寂,相信我,我對于我的過去感到非常痛苦和遺憾……”對方認真的說。
韓寂心虛地點點頭。
讓對方提起那些痛苦傷感的過去,可是當對方終于可以直率地坦白的時候,自己又一副不在意的走神樣子,對誰來說,都是一個不尊重的表現,無論是對人類來說,還是對血族來說。
奧雷爾偏偏頭,他的确是下了好一會的決心才願意把這件事情提出來,可是對方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老實說,奧雷爾活了那麼就,第一次發現似乎這種情況下,無視倒比安慰更有效。
他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在胸口的肋骨後面是心髒,很安靜,一動都不會動的心髒。
它和人類的心髒不同,它不會供給鮮血,這就注定了他們這一族必須依靠其餘生物的血液為生。
但是在某些時候它依然讓你感到疼痛,以至于讓你無法忽略它,痛到你隻有把它挖出來才能消弭那種痛苦一樣。
當然,那是死亡的一種比方。
造物主給了血族心髒,卻沒有任何用處,但是它依然和别的種族一樣,是最脆弱和最不能受傷的地方。
“你剛才的表情挺可怕的……”奧雷爾忽然說,韓寂的表情沉寂下來,好像他說了一句他不該說的話。
奧雷爾沉默了一會說:“每個人都會有糟糕的回憶,不管是人類還是血族……”
那個人的臉色緩和下來。
奧雷爾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的樣子,他看上去柔和又風度翩翩,沒有拒絕他的靠近,但是渾身下來充滿了一種冷漠。
也許事實上,他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優雅有禮,奧雷爾更相信這個家夥其實冷漠而暴力——跟他□□的時候就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