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千宮離禦書房不遠,鐘月辦公累了出來走走,想起尹澤的手傷,決定去看看他。
鐘月還挺喜歡尹澤的,那小家夥雖然沒什麼文化,也不是特别漂亮,但勝在直白大膽,充滿熱情,比墨郎和燕郎要敢表達。
笑起來的時候像隻讨寵的金毛,圓溜溜的眼睛尤其亮,看到她恨不得把無形的尾巴搖到飛起來。
拘着他寫了那麼久的字,應該是早就厭煩了吧。
鐘月這樣想着,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搖搖頭,緩步往前走。
“主子,歇一歇吧。”金谷不知道第幾次打斷尹澤了,他端着一盤茶水點心進屋,“您瞧,舒應侍送了新的點心過來,說是新研制的,花香味很濃,配茶吃,剛剛好。”
“正好侍煮了茶,您嘗嘗呢。”
“先放着吧。”尹澤頭都沒擡,“我緩會再嘗。”
“主子。”金谷放下托盤,走到他身邊,歎息一聲,溫聲勸他,“您練字都練好幾個時辰了,差不多夠了。”
“太醫前兩天還說您這手要靜養的。”金谷心疼他,幾乎是拿手擋在紙上,不許他再寫。
“再說了,練字也不是一時之功,寫多了隻會有反效果,您何苦呢?”
“金谷。”尹澤被他擾的煩躁,放下筆,瞪他一眼,“我看你是膽子大了,都敢攔我了。”
“是是是,侍虜膽子大,主子罰侍虜好了,”金谷看他把筆放下,心下一喜,趕緊示意一旁的小侍從把筆收起來。
“您手腕還酸痛着,才上的藥,您好歹歇一歇,叫陛下知道您這般不愛惜自己,肯定要生氣的。”
尹澤聽到金谷的話,心底一酸,面上卻不敢顯出來,淡淡道,“陛下叫我練字,我若是沒練好,陛下才會生氣。”
想到這裡,尹澤更不願意休息了,他道,“把筆拿給我。”
尹澤畢竟是主子,他犯起倔來,金谷怎麼也勸不動,還被他趕到了屋外,急得正團團轉,就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緩步而來。
鐘月進了舒千宮,沒叫通傳,繞過照壁,走進院裡,一眼看到屋門口急得冒汗的金谷。
她直覺有事,看了金谷一眼,示意他噤聲,金谷被吓的腿軟,慌亂跪地,一個音節也不敢發出。
鐘月撩開珠簾,簾子碰撞發出聲響,尹澤不滿,“說了不許進來,怎麼還……”
尹澤一擡頭,看到是鐘月,又驚又喜,趕緊站起來,“陛下。”
“侍拜見陛下。”尹澤繞過書桌,幾乎是撲到鐘月面前行禮。
鐘月鼻尖還聞得到藥味,見尹澤在練字,臉就沉下來了,沒應他,也沒伸手扶他,直往屋裡走,坐在了書桌前。
“陛下。”尹澤腦子沒轉過彎,不曉得鐘月在氣什麼,看她面色不好,挨挨蹭蹭湊過來,哼哼唧唧,“陛下~”
“侍好想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陛下~”尹澤一聲一聲的叫她,身段軟的像水一樣,半跪在她旁邊,拉住她的手晃悠,“陛下這是怎麼不高興啦~”
鐘月沒理,翻看他放在書桌上的字。
厚厚一大沓,起碼寫了近兩個時辰。
“您瞧,侍寫的字有沒有進步?”尹澤讨寵,眉梢間有些許得意,“陛下給侍寫了字帖,侍是一天都不敢松懈呢。”
鐘月臉色越發陰沉,尹澤閉了嘴不敢再撒嬌,怯怯看着她,小聲,“怎麼啦,陛下,您若是不高興,跟侍說說。”
“張喜和。”鐘月沉聲叫道。
張喜和彎腰躬身進來,不敢擡頭,忙道,“侍在。”
“舒千宮伺候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拖下去,一人賞十闆子。”
鐘月發了火,怒氣沒撒在尹澤身上,撒在了下人身上。
尹澤才知道這火是沖着他來的,慌忙跪下,吓得像隻小鹌鹑。
看鐘月怒意正盛,更是一句話不敢說,也不敢幫侍從求饒,他若是求了,保不準打的更狠。
“金谷多賞十闆子,主子傷了手不曉得嗎?還敢叫他繼續寫字?”鐘月怒道,“伺候主子也不會,再有下次也不必領闆子了,滾回尚宮局重新學規矩去。”
這話說的可重了,侍從唯一的職責就是伺候主子,讓他回尚宮局學規矩就是對他全方面的否認,不說學不學的好,能不能活都難說。
金谷汗如雨下,不敢開口解釋,怕醜态污了陛下的眼,咬着唇怕的直抖,一個勁磕頭,沒一會就被人架下去了。
“就在殿前的院裡打。”鐘月沉聲。
偌大的宮殿沒人敢說話,條凳架的飛快,院子裡隻聽得到闆子打到皮肉上發出的沉悶聲音和侍從細微的悶哼。
闆子有輕有重,二十下能隻受皮外傷,也能打死人,端看行刑人的手法和力度。
鐘月本就沒打算打死金谷,特地把人擡到院子裡打,一是顧及着尹澤的臉面,二是殺雞儆猴,訓一訓失職的侍虜。
尹澤不知道内情,看鐘月火大,底下人不敢放水,怕金谷直接被打死,心裡既愧疚又害怕,一時顧不上那點懼意,抱着鐘月的腿,慌張求饒,“陛下,陛下饒了侍從吧,還有金谷,他勸了侍好幾次,是侍倔強,執意如此,才……”
“哼。”鐘月哪裡不知道是尹澤自己犯倔,就是舍不得打他才打的侍從,聽他還敢求饒,火更盛,咬牙,“你也跑不了挨打。”
“張喜和。”鐘月道,“去拿竹闆來。”
竹闆跟廷杖不一樣,廷杖又厚又大,能打死人,多用來責打下人,竹闆卻很輕薄,雖然打人也疼,但隻是皮外傷。
鐘月不願意讓下人打尹澤,掂了掂竹闆,等院裡侍奴們挨完打謝了恩,才喊張喜和守好門窗。
“躲遠些。”鐘月撇了張喜和一樣,張喜和把腰弓的更深,轉頭把附近的人全攆走,連樹上的鳥雀都拿杆子揮走了,自己守在舒千宮門口不敢大意。
“去了小衣,在榻上趴着。”鐘月握住竹闆,看向尹澤。
尹澤知道今天跑不了這頓打,不敢讓鐘月更生氣,乖乖照做。
鐘月常年習武,手勁大,已經盡量收着力度。
尹澤皮膚白皙,年輕嬌嫩,保養得好,剛挨一下就紅了,眼淚叭叭的掉。
鐘月“啪啪啪”抽了他二十下,不叫起,沉聲問,“知道錯了嗎?”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尹澤哭的一抽一抽的,“知道錯了。”
“錯哪了?”鐘月問。
“不該,不該手傷了還繼續練字。”尹澤一邊擦眼淚一邊回答。
“太醫怎麼說的?”鐘月訓他,“是不是說了手腕勞損要注意休息。”
“朕讓你學習,讓你練字,是叫你明是非,有内涵。有沒有讓你一刻不停,馬上成才?”
“沒有。”尹澤答道。
“朕又不是讓你去考學做官,你閑暇之餘,每日寫兩筆,有進步朕就很高興了。”
“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你疼,朕也心疼。”
“若不是朕今日發現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非要鬧到嚴重起來,筆握不住,帕子不敢擰,就高興了?”
尹澤連連搖頭,轉頭看鐘月,淚眼婆娑,“陛下,侍真的知道錯了。”
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看陛下先寵了牧文墨,又幸了燕嘉木,一連幾天,好像把他抛到腦後了,他心裡忍不住酸苦。
他想讓陛下對他刮目相看,想讓陛下因為他勤勉刻苦而疼他,加上練字時确實能靜心,他便一心是撲在了上頭。
石可佳提醒他不要借病乞憐,他沒聽進去,還想着,若真因此病了,引得陛下來看他也是好事。
金谷三番五次勸他,他也不理,連累金谷挨罰,整個舒千宮侍從全挨罰。
自己也挨了打。
鐘月看他面露悔意才點頭,沒叫侍從,翻出傷藥給尹澤塗藥,放緩語氣,“疼不疼?”
“疼。”尹澤聽她語氣溫柔,又沒忍住開始掉眼淚。
“還敢有下次嗎?”
尹澤死命搖頭。
“還有下次,朕加倍抽你。”鐘月說的兇,臉上卻沒了怒意,她給尹澤塗好藥,叫他乖乖晾着等藥幹,往前些坐到他面前,“手拿給朕瞧瞧。”
尹澤把右手遞給她。
鐘月看到他右手腕還包着紗布,又氣,用了兩分力輕捏。
“好疼。”尹澤嘶嘶叫着要把手收回來。
鐘月哼了一聲,放輕力度給他揉,“手腕上的藥什麼時候塗的?”
“兩個時辰前。”尹澤把頭蹭到鐘月大腿上,見她不反對,又把臉埋到她的小腹間,嗚嗚哼唧着,“好疼好酸。”
“疼就對了。”鐘月道,“你這手起碼要養一個月,一個月内不許碰筆,往後學習練字每日不許超過一個時辰。”
尹澤乖乖點頭。
“還有你。”鐘月也沒放過躲起來的太初,把他提溜起來,在腦子裡罵他,“叫你看着他學習,是這麼學的?”
“我錯了。”尹澤都挨打了,太初完全不敢頂嘴,苦着臉認錯。
他最近确實有些忽略尹澤,上完課就跑了,心思多半在牧文墨和燕嘉木和新的侍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