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零五分,Vireo Labs總部内第一束光線準确無誤地掃過走廊傳感器,觸發了全息系統的“日照模拟”功能。柔和卻不失清冷的金色陽光緩緩傾灑在灰白金屬牆面上,像是為這個永遠恒溫、恒光的實驗樓加上一點錯覺意義上的“自然”。
潘恩醒來時,仍舊處于一段深度視覺分析的殘響中。大腦短暫地錯位了感知坐标,她以為自己正在一片無邊雪原上行走,直到艙壁輕微的壓力校準将她意識拉回現實。
她的在這裡的起居室不過二十五平米,幹淨、極簡、沒有多餘的裝飾。和她這個人沒什麼兩樣。
潘恩洗漱、進食、接入早間系統同步,一切動作精準如量化腳本。依舊冰冷的像個設定好的程序。不止一次,她在路過各個實驗組的時候都能聽見人們說她是公司總部新來的“冰山”。
她的身份是觀察員,總軍部特派觀察員。冰冷而精準,再正常不過了。隻是旁聽會議、巡查所謂的實驗嗎?潘恩不止一次這麼問自己。
如果隻是這些事情,總軍部又何必特地派遣人員過來?潘恩不是唯一一位觀察員。在青驕機械隊多年讓她敏銳的感知到底下潛藏的暗流。隻是表面過于平靜。她不知道可以從哪裡入手。
她絕對不是最聰明的觀察者,卻是“錯誤率最低”的一位。也許這就是她被派遣來這裡的原因。
上午八點整,日常審核任務開始。今日排班是“意識裂隙定點掃描複審”,目标編号X-017。潘恩眼睑輕顫了一下。
她調出資料,前端資料流快速閃現。該目标處于未知階段,因其異常穩定性與反劇本趨向而被列入“靜默觀察協議”。
也就是說她要做的——不幹涉、不幹預、不接觸,隻監視。監視一個正在"自我構建世界"的存在。
“觀察者的職責不是下判斷,而是記住每一道裂痕的紋路。隻有記住,才不會再次滑落。”夏洛特主任的話語回蕩在意識深處。潘恩心想:隻是觀察、隻是看嗎?還是有什麼别的意思。
“看”這個詞,有時令人窒息。
潘恩眨了眨眼。她對“深井”計劃知之不多——即便她本就在這個系統之内。
推開辦公室的門,專用的訪問卡在掃描器前閃爍出綠色光點。她收起胸前那層不易察覺的疲憊,坐到自己的座位前。計算壁面上,三塊全息屏幕靜靜地亮着,屏幕上滾動着涅槃計劃的最新進度、倫理評審委員會的待批事項,還有項目時間線中的一行行冷冰冰的代碼。
她伸手拂過那束鸢尾的莖,仿佛在觸摸某個遲遲未解的謎團。
剛剛訂購的花束,不知怎麼的,潘恩神使鬼差地想到那天剛進Vireo Labs路上遇到的那個女人。以及她送給自己的鸢尾花。所以,訂購的花束呢,當然也是鸢尾花了。
剛剛從會議室裡出來,空氣裡還殘留着夏洛特主任與實驗主管的餘溫——每一句讨論,都仿佛被這棟樓每個角落悄悄記錄。那些實驗主管在全息投影下錯綜複雜的目光交織——一個個都在問自己:這個特派觀察員是否會打破他們的計劃?
菜單裡閃爍着來自總部後勤系統的通知: “緊急提醒:倫理評審組将于明日上午九點在三号會議室進行關鍵投票,請相關人員及時到場。”
潘恩掃了一眼,卡了一天的文件堆還沒翻完。她擡頭看向空蕩的過道,那裡一直回響着AI交互音:“通勤層空氣已完成循環,安全指數正常。”聲音幹淨卻沒有溫度,仿佛在提醒她,所有的不安都不過是數據的誤差。
她低頭按下通訊終端上的快捷鍵,打算敲幾個字給夏洛特,詢問明天投票的重點變化。指尖剛觸及屏幕,身後的門“咔哒”一聲微響。她擡眼,看到劉文靜——一名年輕的倫理評審助理——踮着腳尖探頭進來。
“潘觀?”她輕聲呼喚,連環鏡下的熒光映着她略帶緊張的眼神,“您有空嗎?”
潘恩點點頭,将終端扣回手腕處。“有什麼事?”她語氣平靜,盡量不讓聲音裡帶着過多波動。
劉文靜走到桌子邊,壓低聲音:“剛收到一條匿名郵件,說今晚三号實驗樓二層有一段加密錄音,需要您來确認是否與倫理相關。”
“加密錄音?”潘恩眉頭微挑。她沒有多說,隻示意劉文靜把終端給自己。劉文靜将便攜解密模塊遞過來,語速微快:“這模塊的鎖并不屬于Vireo公司一般加密級别,而是更高層的内部協議。内容可能——”
“或許與什麼有關?”潘恩接過模塊時,神情淡然卻閃過一絲警覺。
劉文靜沒有直接回答,隻低頭看潘恩:“我隻是傳話的。您看過後,我可以再幫您處理反饋,或者——”
“好,我知道了。。”潘恩微微點頭,“謝謝你,劉小姐。”劉文靜鞠了一下身,嘴角帶着一絲難得的微笑,然後離開辦公室。
潘恩臉上沒有帶任何笑意,面色比什麼時候都冰冷。試探嗎?代表誰,起碼不會是夏洛特和伊薩克。幫誰傳話?潘恩哼了一聲。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潘恩關閉了門,回到桌前。全息屏幕旁,一張她和夏洛特主任的合影——在一次倫理組讨論結束後拍的,笑得很自然,也很短暫——靜靜地提醒她,這裡還有人願意聽她說話,即便是在這冰冷的科技堡壘中。
她拿起解密模塊,插入台上備用終端。模塊表面貼着幾道舊劃痕,似乎曾被反複激活,但從未有人解鎖過更深層的内容。屏幕顯示:“密級Alpha·一級訪問請求。”
潘恩深呼吸,将身份憑證植入指紋掃描區。幾個浮點的運算後,屏幕跳出了第一條文字:“錄音來源:Ω-12實驗樓——深井計劃中期觀測節點。”
潘恩心中微動:Ω-12?Vireo Labs有這樣一個編号的實驗樓嗎?她怎麼不記得。
然而,她并不認識米歇爾,也并不知道那個仿生人在山谷裡将真相逼得越來越近。所有的線索,都像風中暗潮,此刻在兩條互不相識的命運中交彙,引得漣漪愈發湧動。
解密程序繼續運行,畫面上出現一段零散的音軌,聲音被刻意壓低、扭曲,像是有人在低聲耳語,卻隔了無數層牆壁與幹擾。潘恩戴上屬下配發的噪音抑制耳機,音軌清晰度突然提高,聲音開始從喃喃變為低語。
“……實驗體O-17,覺醒時間超出系統預期,已進入劇本觸發階段……”
“自我意識蔓延,不可回收,請繼續觀測其幻覺夢境……”
“任何未經授權的幹預,都将視為系統異常,直接觸發歸零程序……”
潘恩按下暫停。手指指腹微涼——是神經系統的冷汗,還是某種下意識的抵抗?她不清楚。錄音還在繼續,但她的心跳已提前一步越界。
她并不知道O-17是誰,也沒見過“覺醒時間”這五個字串在原始文獻裡出現過。更不明白“劇本觸發”到底指什麼。但她直覺告訴她,這段錄音裡所說的,不是一般的倫理偏差,而是一種對意識的操控預案。
他們在某個時刻,把一切“自我”“覺醒”都當作“系統異常”——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更進一步了解,就需要小心翼翼地走在那條沒有退路的邊緣。
她在内存裡搜索“歸零程序”,卻隻找到零散筆記,沒有完整定義。既然這條錄音跳脫了常規安全框架,也許隻有自己手動向夏洛特求證。但此刻,她并不打算公開,因為所有“官方”通道,都可能被人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