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天穹之上,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浸入了一鍋無聲無息的墨汁。高樓剪影嵌在遠方天際,仿佛被火燒過的鋒利斷刃,冷峻又遙遠。稀疏的燈光像是深海中的磷火,在城市肌理間一點點浮現,卻照不穿夜的深。
飛行載具的尾焰拖曳着劃過天際,淡藍色的光影在幕布上一閃而逝。
“查爾斯。”米歇爾操控着載具,卻時不時輕喚他的名字。“查爾斯。”有時連續叫幾聲才能收到某人恍若呢喃般的應答:“嗯,我、在……”
米歇爾的餘光瞄了他一眼,确定查爾斯還算清醒,緊緊捏着轉向器的手也松開些許。腦海中充斥着道不明的思緒,慶幸?還是什麼其他的?他有些分析不出來。
“快到了。堅持住。”米歇爾盯着前方,聲音放輕對查爾斯說。的确,快到了。法蘭迪城的輪廓出現在視野裡。霓虹的燈光秀已經能用肉眼看到。
飛行載具悄然下沉,高空的風噪漸漸被霓虹下的喧嘩取代。法蘭迪城像是一隻張開的眼,在夜裡閃爍不定,光影流轉中隐藏着無數未曾命名的變量。
飛行器劃出最後一道弧線,墜入夜色更深處。
米歇爾不太穩當地停好飛行載具後,沒有着急将查爾斯帶下來。他一路奔向費羅的診所。
印象中閃爍着燈光的招牌,此時沒有一點光亮發出。診所内也是如此。米歇爾借着旁邊的混亂燈光勉強看清,門上挂了一塊不起眼的木闆。
【有事外出,不知歸期】
米歇爾的指尖頓時捏緊,費羅出門了?那……誰能來救救查爾斯?一陣情緒湧進米歇爾的智腦中,連帶着藍血的流動都似乎變得粘稠。是叫擔心?還是恐懼?
米歇爾說不上。他隻知道需要離開法蘭迪城。費羅不在,而查爾斯需要治療。哪裡才能找得到醫生?!
夜愈發濃了,像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米歇爾站在那扇緊閉的診所門前,背脊被風壓得僵直,湖綠色的眼底,數據流胡亂流動,失了規律。
他不能等。
夜風挾着城市深處不明的躁動吹來,一種說不清的預感在脊骨深處發癢。查爾斯的呼吸越來越淺,在駕駛艙中蜷成一團,像被夜色活吞的殘火。
“抱歉了,查爾斯,”米歇爾低聲說,轉身回到飛行器旁,鑽進駕駛座,“費羅不在,哪裡能治好你呢?”小聲地湊到查爾斯耳邊問他。查爾斯慢慢地睜開眼,看着面孔已經模糊不清的米歇爾,張口,但聲帶不受使喚發不出一個音節。
米歇爾的手指迅速在控制台上敲打。“我們得換條路走。”
飛行器升空時,米歇爾回頭望了一眼法蘭迪城的霓虹。它依舊閃爍,依舊炫目,像一場永不停息的幻覺。而幻覺裡,沒有他們的位置。
夜色将飛行器的光影一寸寸吞沒,仿佛要将所有未解的命運與問題,都壓進那漆黑無聲的深淵。
儀表盤上的指針左右搖擺最終定格,飛行器躍入高空的氣流帶,米歇爾緊盯着航線,聲音模塊盡力地捕捉着身邊細小的呼吸聲。“查爾斯。”他喊了一聲,沒有回應。他迅速調出體征監測,血氧正在緩慢下墜,血液流動曲線變得混亂,像極了瀕死前的心電圖。
米歇爾幾乎要把指節敲出裂痕,才逼迫飛行器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氣流層。黑夜在穹頂上轟鳴,像是随時要塌下來的重幕,而他們不過是其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數據碎屑,搖搖欲墜。
地圖上浮現出一個個醫療點,卻在米歇爾眼中迅速被判定為“不可行”——不安全、等級不符、執照失效,或是更糟:早已關閉。
查爾斯的呼吸監測發出低鳴警報。那聲音像夜風中的細線,幾乎聽不見,卻每一下都扯得人心頭發緊。智腦中沒有過多儲存有關人類醫療點的相關信息,因為他米歇爾不需要。現在,他束手無策。查爾斯的情況惡化,懸在死生一線。
飛行載具震顫着刺入更高空的氣流,艙體在風壓下發出一連串低啞的鳴響,像是某種生物臨終前壓抑的喘息。
米歇爾的手死死按在操控台上,指尖浮現出淡淡的光暈,那是智腦過載時的微弱警示。
【四十四區羅素醫院】
終于,一個名字在智腦深處浮現,那是上一次電腐野獸造成的傷害,費羅提起的醫院。
沒有任何信息——模糊、殘缺、未驗證,但這是他最後能抓住的稻草。查爾斯的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了。輕顫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輸入醫院名字,死死握住轉向器,仿佛這樣,手就不會顫抖。但他毫不猶豫地鎖定航線,猛然下壓控制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