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所有。”夏洛特的聲音輕得像要被時間卷走,卻帶着無可動搖的肯定。
“曾經的科學家們以為,隻要有足夠的公式、足夠的數據、足夠的算力,世界就能被破解。”她慢慢睜開眼睛,眼神裡沒有自豪,隻有一種如暮色般沉重的遺憾。潘恩的指節悄然收緊,杯中餘溫已經消散,可她的手心卻出了一點汗。“也就是說……那是一場對未來的全面掠奪。”
“是對未來的吞噬。”夏洛特更正,語調冷得像手術刀劃開皮膚,“他們不是在走向明天,而是在拆解明天,把它逼進今天的實驗台上。”
潘恩呼吸微滞。
“基因融合、古生物重現、可控制核聚變、太空電梯、氣候控制……隻有你不敢想,沒有他們不敢碰的實驗議題。”
“你能想到的每一個可能,深井都嘗試過。不論倫理,不計後果。”夏洛特又一次強調了他們的瘋狂。
“那,深井又是怎麼會進入曆史的塵埃當中呢?無論成功與否,這應當被記載才是!”潘恩聽着夏洛特的講述,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如同從骨髓裡爬出來一般,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即使,辦公室裡溫度适宜。
“深井從來沒有進入曆史的塵埃堆裡。呵呵。”夏洛特輕輕搖頭,笑着看向潘恩。“深井的科學家,有一套自己的語言和邏輯。”夏洛特盯着她的眼睛,“他們不相信‘禁忌’,隻相信‘代價’。每一項技術的背後,都是一套算法,一串方程式——底線,不在他們的字典裡。”
“可你說,那是一段‘黃金時代’。”潘恩低聲反問,眼神卻鋒利起來,“這樣算黃金?靠撕裂人性與理性換來的?”
“你誤會了。”夏洛特沒有被質問激怒,隻是安靜地答,“我說它是黃金時代,是因為他們真的做到了許多不可能的事。他們讓神話變成現實,隻是,他們也忘了——神話的代價,總是血與火。”
屋外燈影乍明,一架自動巡檢機劃過樓外,投下一道細碎的白光,掃過夏洛特的臉龐。那一瞬,潘恩看見了她眼角深處某種極微妙的情緒:或許是悔意,或許是敬畏,也可能,是一種從不肯承認的悲怆。
“所以……深井計劃,最後失敗了?”
“是,也不是。”夏洛特有些遲疑地說道,“這很難界定。”潘恩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半秒。
“這次的第二代計劃,是在第一代的遺骨上誕生的。”潘恩說,“既然不是失敗,為什麼說是骸骨?”
“因為大戰争,”夏洛特的話語如同刀子直接刺向潘恩最脆弱的神經,“那場大戰争的……原點正是深井。所以,它成了骸骨。”
“怎麼可能?!”潘恩驚呼,失手将茶杯打翻,已經涼下來的茶水澆在她的手上,觸電般縮回手,“抱歉,失禮了。”潘恩對着夏洛特欠身。
“大戰争不是,仿生人平權運動才産生的嗎?”潘恩試圖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你說的也沒錯,兩者的關聯,我隻能提點到這裡了。”夏洛特擺擺手表示不用在意,站起身,替潘恩拿起杯子,順手遞過一張紙巾。她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在旁靜靜等潘恩整理情緒。
窗外的天色終于徹底沉了下去,暮色如墨,濃得幾乎化不開。夏洛特走到窗邊,望着遠處的燈火:“我們曾以為,科技能照亮黑夜,能替人類抵禦所有的未知與恐懼。可你看,光越亮,影子也越深。”
潘恩緩緩起身,目光透過玻璃落在那層被夜色吞沒的城市上,胸口像被什麼堵着。她低聲道:“如果連過去都不能全然揭示,那我們又該如何判斷腳下的方向……不被再次拖進深井?”
夏洛特回頭望着她,眼神裡既有憐惜,也有一種不動聲色的期待。“觀察者的職責不是下判斷,而是記住每一道裂痕的紋路。隻有記住,才不會再次滑落。”
她走到門口,替潘恩輕輕拉開門:“去吧。别讓這茶冷掉你肩上的使命。”
潘恩點點頭,走出門前,她轉身看了一眼夏洛特,那一刻,有千言萬語彙成一句低聲的敬意:“謝謝您,教授。”
門無聲合攏,仿佛切斷了過去與未來的某道薄光,隻留下走廊盡頭,那個背影漸行漸遠。
——舊日的傷口從未痊愈,而她,終将帶着餘溫與回響,繼續走進下一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