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是惡的執念,不是人間之物。
凡是邪魔,必有命門。
魔王是從地獄來的邪魔,九方姝在人間無法殺死它,她隻能找到他的命門,降服他,再将他囚禁于十方的頭核内。
隻是她不知道這命門在哪。
她必須要接近他才有機會找到。
她要做的事凡人幫不上忙。
九方姝獨自一人騎馬往北疆而去。
她當時留兵駐守的王畿城關已經被破,城牆上插滿了劉秉武軍隊的軍旗,城中燃起熊熊烈火與硝煙。
九方姝縱馬向城關趕去,她越接近城關越覺得頭暈惡心。
初春時節,本是萬物複蘇的時候,可枝頭上碧綠的嫩芽竟全部枯萎,變成焦黑的碳灰。
曾經被連日暴雨澆灌過的地面,如今已全部幹涸,留下一道道斑駁的裂縫,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一樣。
九方姝牽着馬穿過城關外的村莊,村莊中沒有一絲活人氣息,隻有熏人的炭火味與燒焦的肉臭味。
西面的參天大樹突然倒下,撲騰起毀天滅地般的黑灰,等這黑灰散去,地面上露出層層疊疊的人肉皮囊。
狂風過境,所有的幕遮被掀開,周圍搖搖欲墜的僞裝全部化為灰燼,滿目皆是新鮮的人皮。
腥臭的味道随着漫天狂風,席卷而來。
九方姝被激地捂着心口幹嘔,差點吐了出來。
村莊的正中間是一座寺廟,寺廟已經被烈火焚燒殆盡,院中隻剩下一座銅鐵做的佛像,佛像因為地基的凹陷即将傾塌。
它的正前方有兩個陷入地面十餘寸的鐵釘,鐵釘拽着四股巨大的繩索,将佛像狠狠拉回地面。
在地獄般的世界,所謂的神佛也無力自保,它隻能被迫看着滿地殘肢搖搖欲墜。
九方姝快速越過佛像,穿過寺廟,她在即将到達城關門口時回頭看,佛像的身後被填滿了人骨,陰森可怖,那佛像此時看着不像是濟世救人的神,而是被人血堆積起的魔。
九方姝有些恍惚,原來無盡的地獄不是鬥獸場内的殘忍厮殺,而是眼前這種不容反抗的屠殺。
原來燒焦的屍體是這樣的味道。
當日若她被祭天,也會變成這樣的味道。
九方姝扶着城牆幹嘔幾聲,将心口壓抑的惡心穢氣吐出去後,她開始冷靜下來思考。
這些必然是魔王的手筆。
凡人隻有血肉之軀,他在凡夫俗子身上是得不到法力的,所以他将周圍的村民全部吸幹隻剩下人皮,要麼是為了換軀體重新附身,要麼是為了吸食人的精血續命。
人類的殘暴在魔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魔,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是既然來了,就必須要見他。
九方姝登上殘敗的城樓,往城内縱深處看去。
偌大的王畿,死寂如鬼城,見不到一個活人身影,隻有最前方守城将的宮殿内傳來絲竹管弦聲,音樂在空蕩蕩的城中回蕩,像是無盡寂靜之地的獨角戲,是被死亡凝固住的歌舞升平。
九方姝猶自在城牆上坐下來,等待魔王的察覺。
果然不到片刻,前方便響起一聲尖利的鳴镝聲。
遠方的歌舞聲瞬間停止,在一片死寂中隻有劇烈奔騰的馬蹄聲。
片刻後,劉秉武騎馬趕到城門下。
他看起來像一隻幹枯的鷹,鼻梁高聳,臉頰凹陷,渾身散發着暗沉沉的死氣。
他擡頭看九方姝,僵硬的臉已經拉扯不出表情,隻有一雙眼珠子充滿渴望地盯着她。
九方姝懷疑他已經死了。
劉秉武幽幽道:“九方神女,你終于來了。”
她确實以聖女之身怪力亂神,若稱神女也無不可,九方姝沖他笑:“衛侯殿下,我知道你在氣什麼,也知道你想要奪回什麼,你要陛下的生命,要他的威望,他的地位,對嗎?”
劉秉武的倆上扯出一絲僵硬的冷笑,他搖頭否定。
連生身跗骨的仇恨也激不起他一絲的怒意。
九方姝現在可以确認,劉秉武已經死了,他現在隻是一副人肉容器。
五日前她離開王畿時,也許他還有自己的意志,如今就隻剩一副皮囊了。
九方姝起身,她站在城牆的邊緣,跳了下去。
如他所料,魔王策馬接住了她。
九方姝躺在他懷裡,他的身體冰涼一片,不是活人的溫度。
劉秉武的筋骨血肉都在枯萎,他寬大的衣袍下空空蕩蕩,肌膚焦幹緊緊貼着骨頭,像是被烘幹的肉幹。
“魔王,您要的是我,對嗎?”
魔王抱着她,劉秉武的身體幹瘦,但他的雙手卻十分鮮活有力,他的聲音低沉如來自地獄的幽鳴:“你是為何而來?”
九方姝依偎着他,她十分虔誠道:“我聽聞魔王親臨人間,欲一統天下,人間的王如何能跟您相提并論,我九方姝生來隻奉這世間最強的人,故特前來投奔您。”
“我早已與魔王成親,是您的妻,自然要随侍夫君左右。”
九方姝忍着惡心獲取他的信任,她的手攬着他的肩,往肩胛脊骨上探查。
可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特别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那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魔王大笑,他的聲音悶悶地從胸口陣出來,像被禁锢在容器中,還帶着回音般的低鳴。
他挾着九方姝,縱馬大笑着往将軍府狂奔。
九方姝攀着他的背,繼續在他頭上脖頸處尋找,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命門。
到了将軍府,魔王沒有對她如何,隻叫人把她關在房間裡,然後急不可耐地出去了。
大門被鎖住,九方姝被困在房間裡出不去,她站在窗口往外看。
魔王正欲離開院子,忽然被下人迎面撞上來,他被撞後直愣愣地躺在地上,瞬間沒了聲息。
活像死了一般。
下一刻他突然直立立地站起來,猛地掐住下人的脖子将他們舉了起來。
周圍煞氣蒸騰,天空中瞬間烏雲密布,所有的風全部集聚在小院的正上方。
一股強大的吸力透過那兩個人的身體湧出來,越來越多的人被這股吸力吸過來,形成了一片可怖的人形城牆。
所有的人身精血從魔王的手心緩緩注滿他全身,他的身體像是一個被鼓風機吹起的口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膨脹至爆炸。
片刻後,狂風散去,所有士兵與下人全部被吸食幹淨,變成了一片片幹枯的人皮。
而魔王原本幹枯的身體瞬間變得紅潤有光澤,他舒服地仰天長歎:“這具破爛身體三日就會幹枯,可惜我隻要附身就難以出去,必須吸食活人的精血才能滋養肉.體續命。這些肉體凡胎隻能管我三個時辰無虞,隻有天地共主的血才能保我壽命齊天!”
“今夜子時一到,我就能壽與天齊了哈哈哈哈哈——”
他晃了晃脖頸上的筋骨,終于再次适應了這幅傀儡皮囊,他轉身走出了院子。
九方姝回想剛才的情形,魔王靠手心吸食人的精血,而且即使身體再幹枯他的雙手也如正常人一般紅潤。
怪不得她方才搜尋無果,原來魔王的命門在他的掌心處。
他方才說,這些精血隻能讓他三個時辰之内如正常人一般活動。
她看向房間裡的滴漏,現在大概剛到酉時,也就是說子時一到他就會再次虛弱,隻要那個時候殺了他的破了他的命門,就可以降服他。
九方姝被他鎖在房中,門口有兩個傀儡守着她,她無法出去。
她現在是甕中鼈池中物,根本跑不掉,魔王才會在她眼前如此毫不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