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昏暗的巷道,濕漉漉的青石闆路下傳來泥土潮濕又腐爛的氣息。
内侍帶她去太廟燒經文,本可以不從這裡經過,他是故意帶九方姝從這裡走的。
九方姝瞧着他面生,但也不在意地跟着他走。
新王登基,後宮空懸,美人排成一隊從這裡入宮。
為首的女子,吊梢鳳眼,妩媚嬌豔,她偏着頭定定地盯着九方姝,眼裡有敵視,也有嫉妒。
内侍突然開口:“她是大宗伯巫勢爻的嫡女巫鳳媚,也是所有美人裡最漂亮的一個。巫勢爻為陛下取得民心四處奔走,親手布置了登基大典,是本朝的功臣。如今舉國觀天象、興巫蠱,長生方丈死後隻有司天監最得民心,他的女兒之前便是前太子儲妃,如今也是最有希望做王後的女人。”
九方姝毫不在意,她收回視線,徑直往前走。
因為她知道,延陵西并不是靠這些所謂巫蠱天象登上王位。
軍隊才是權力的基石,擁有民心所向最好。
但即使沒有,王權在時間的流動裡依舊可以使萬民歸心。
可是巫勢爻不懂,他不知道延陵西跟先王不一樣。
陛下是民心和迷信的被害者,他隻會厭惡操控輿論的人。
九方姝與巫鳳媚擦肩而過,巫鳳媚突然停下喊她:“是九方姑娘嗎?”
九方姝停下來看她。
她走近九方姝,輕蔑又挑釁地笑:“世人都說前太子愛慕聖女,為了你不惜毀了與我的婚約,可惜他屢次上谏卻求娶不得,之後便整日酗酒,無心政事。”
“現在外面都在傳陛下奪妻,鬧得沸沸揚揚。”
“你一個無名無分的前朝舊孽,整日纏着陛下放蕩纏綿,陛下的名聲清譽都被你毀了,你若還有廉恥之心,就該自請離去,還陛下清白。”
内侍從善如地流奉承她:“巫姑娘國色天香,蕙質蘭心,又有天象作保,必能母儀天下。”
巫鳳媚的目标就是做王後,她被奉承地喜笑顔開,随手從腰間取下一個簪滿牡丹花的玉璧,賞給内侍,道:“為你這句話,這塊連璧是你的了,好好收着,它可價值百金。”
巫鳳媚說罷看向沉默的九方姝,以為她被說到痛處又驚又怕不敢反駁,冷笑一聲道:“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應該知道前太子是你最好的歸宿,待我入宮,我眼裡可容不下禍國殃民的妖女。”
九方姝擡眸,好整以暇地觀察她,她臉上的的神色太過笃定,像是已經做了王後般高傲,她跟她的父親很像。
九方姝突然想通了什麼,回頭看了眼内侍,便再也沒說什麼,徑直走了。
九方姝照舊坐在太廟的殿中,隻是前幾日空無一人的殿内,今日突然圍滿了誦經的和尚。
她描了很多遍,所以也記得一些,這些和尚在念她抄的經文。
她不動聲色地把經文放在火盆裡燒。
這些和尚,大概是劉秉川的人或巫勢爻的人。
她大概知道他們的用意,隻是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劉秉川不足為懼,因為他手裡沒有一兵一卒,他的母妃雖然家世好,但顯赫的父族已經故去,還在朝野的都是不成器的蔭官子孫。
巫勢爻更不足為懼,他雖然手握着司天監,掌管司棋天象四時雲雨,在百姓中很有威望。
但是他的公信力根本無法與擁有神蛟又戰勝魔王的聖女相提并論。
方才引她前來的内侍守着門,牢牢盯着她。
九方姝擡手喊他進來。
那内侍低頭想了下,才應聲走進來,他對着先王的牌位隻能跪下。
九方姝把手裡的經文全部扔進火裡,火焰猛地竄上來,燎起一堆火星子,内侍吓得往後仰。
九方姝好笑地問他:“你是來殺我的?”
内侍愣住,猛地搖頭。
“知道了,你是劉秉川的人。”九方姝了然,她用火鉗挑開壓在下面的經文,暴露在空氣中的紙瞬間被火舌覆滅。
“我是聖女,劉秉川娶了我就可以翻身,他會獲得百姓的擁簇,會獲得部分在野黨的支持,所以他不會殺我。”
“巫勢爻要送女兒進宮謀取王後的位置,他們必然視我為死敵,恨不得即刻就殺了我。”
九方姝擡眼看他:“你們和巫勢爻聯手,既幫他解決了我,又能借他的手幫劉秉川得到我。你剛才幫腔巫勢爻的女兒,不過是為了讓我畏難退縮,主動投入劉秉川的懷抱。”
内侍被她說中了,反而淡定下來,他直言道:“奴姓高,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也是為你好,聽聞聖女日日歇在陛下寝殿,卻沒有任何名分,可見陛下并不把你放在心上。”
“今日衆美人隻是入宮初選,過不了幾日,她們就會入住後宮。巫勢爻如今多受陛下重用,他的女兒必定入宮為妃,日後受陛下寵愛。”
“柳姑娘有司天監做依仗,可你什麼也沒有。陛下已經登基,聖女的價值也就消失了。”
“隻靠以色侍人,過不了多少日子陛下就膩了,等到那一日,你能活的機會就會越來越少。”
“可是太子殿下是真心愛慕你的,他必定對你不離不棄!”
“用聖女的身份助殿下登上王位,是我們互利共赢的好事!”
九方姝看了眼殿内的衆和尚,笑着問他:“若我不願意,你們今日準備如何處置我?”
内侍以為她怕了,聲音裡帶着威脅的意味道:“若聖女願意跟我們走,我們自然恭恭敬敬地奉你是主子。”
他看着空氣裡密密麻麻的火礫,撲起的灰塵中夾雜着濃烈的焦酸油墨味,得意道:“方才來的路上,我在經文裡面混進了用毒水洗過的紙墨,現在你已經中毒了。”
“如果聖女不願意,這些和尚就是聖女追随先王而去的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