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西看起來興緻很好,他以肘撐着王位,食指抵在太陽穴旁,垂眼盯着殿下的九方書:“太史令上谏,越快越好。”
燒祭壇供烈火,最快就在明日。
她又要被架上祭壇,與朽木一起化為灰燼。
九方書的指甲陷進皮肉裡。
她想了一路,也許對于陛下而言,她的價值就在此。
除了利用她坐穩九五至尊之位,她想不到自己還有别的利用價值。
她背上被刺的惡刹淵的痂隐隐作痛,這是太史令的筏子,它證明她屬于那個所謂的魔王。
九方書陷在沉思裡。
突然深潭的水面晃動了一下,濺起的水花撲在她裙擺上,有東西在下面巨大又緩慢地劃過。
九方書猛地向後退一步,卻被身後的手抵住,她擡頭往後看,是陛下。
他抵着她的背把她往前推,直到她站在深潭的邊緣。
她的群踞太長,有一節已經沒入水面,柔軟的布料随着水面下的動靜而向前浮動。
延陵西低頭,身體壓下來,他盯着波動的水面,聲音就在她耳邊:“你背上的刺青由蛇毒做引,深入骨肉,隻有它的血可以抹除。”
水面突然暴躁地劇烈波動,巨大的龍形生物盤浮出水面。
它全身赤黑,眼睛赤紅,嘴邊的須合着水流向下抖動,它猛地張開嘴朝着九方書吼叫。
九方書全身僵住,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輕輕問:“龍?”
“有鱗無角,它是蛟。”延陵西笑,“這世上已經沒有龍了。”
九方書盯着它赤紅的眼睛,觀察它。
它沒有角,沒有爪,頭更像蛇,眼睛是凹下去的,身上盤布着黑色的鱗,在燭火的照耀下泛着白光。
它隻有身子能動,腹部以下被巨大的鐵鍊鎖住。
九方書盯着蛟的眼睛,眼底蓄滿了懼怕的淚。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鎮定下來。
太史令所獻的祭天計策,不過是向魔王屈服的下下策。
她是聖女,她才是那個可以上達天聽的人,何必再通過凡人。
隻要抹除惡刹淵的痕迹,就可以證明與魔王的交易失敗,證明她可以戰勝魔王!
她活着一樣可以證明陛下是天授之子,一樣可以幫他取得民心。
她甯願死于無能,也不要受人宰割!
她輕輕問:“怎麼取它的血?”
延陵西眼底挂着戲谑又惡劣的笑:“剜下它的鱗片,刺破它的皮肉,就可以取血。”
九方書毫不猶豫,她反手抽出延陵西腰間的佩劍,迅速砍向蛟躍躍欲試的頭,蛟吞噬長劍的瞬間,她猛地跳進水裡,靈巧地遊向深潭的腹地。
被鎖住的腹部應該就是它的軟肋。
九方書剛遊到一半,長劍的碎片從頭頂掉下來,她擡頭,看到蛟張着血盆大口呼嘯而來。
她加快速度往腹地遊,蛟蜷縮着上半身追過來,那張巨大的如蛇般的頭就在眼前。
她伸手去擋,手臂擦過蛟鋒利的牙齒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湧出。
她被巨大的恐懼壓倒,已經顧不得疼了。
眼前劇烈翻湧的水花卻突然停了下來。
蛟僵在原地,巨齒上還挂着她的血,它緩慢又恭敬地蜷下身體,頭緊緊貼着水面,用極盡臣服的姿态看着她。
九方書不明白它什麼意思,但她顧不得其他,迅速撿起斷劍撬開它的鱗片,刺破它的皮肉,蛟的血瞬間在潭中蔓延開來。
九方書受傷的胳膊和背,突然被鮮血灼燒地滾燙,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皮肉愈合。
蛟依舊浮在水面靜靜地看着她。
九方書哆嗦着爬上岸,她攬起濕淋淋的長發,把上衣褪下來。
她的手指捏着層層疊疊的絲綢,背上未着寸縷,顫顫巍巍地喊他:“陛下,惡刹淵,還在嗎?”
延陵西眼底是平靜後的晦暗如墨。
這神蛟世世代代為延陵王朝所有,卻無人可近、無人可驅使。
他聽聞九方書的血可以招魔,便随意一試。
沒想到神魔一體,她真的可以招魔又驅神。
真是上天助他!
天象異變,突生不祥,要用活人消災驅邪。
這是前太子一族、司天監和護國寺慣用的伎倆。
數年前,他們就是用這個伎倆傳播謠言,說他生在至陰之時必會弑父禍國。
他們借機殺了他的母妃,讓他獨自一人流徙千裡,在極北苦寒之地掙紮求生。
如今,他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人,以天道之名處決他們!
他俯身,湊近九方書的耳朵:“危機可解,罪孽可消,可要殺你的人依舊要殺你。”
他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邊,猶如引人堕落的鬼魅:“殺了他們好不好?”
九方書攥緊了手裡的斷劍,點頭:“好。”
他笑:“好,它歸你了,現在你是我的刀。明日如何用它,你說了算。”
他走後,大殿内空無一人。
九方書擡起頭,她臉上沒有絲毫害怕。
陛下的仇人,也是她的仇人。
陛下給她權利,那她就擁有了改變規則的能力。
生存的困境已經解決,她現在可以盡情地反擊。
她站在深潭的邊緣,用長劍碎片劃破指腹,鮮血滴進水裡。
她盯着蛟的眼睛,問:“喜歡我的血嗎?”
血暈染開來,蛟害怕地瑟縮着往後退。
“原來是怕我。”
“太史令說有了權利就擁有了一切,現在你就是我的權利。”
九方書眼底還有淚痕,她臉上挂着楚楚可憐的天真和殘忍:“這下,祭天的另有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