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籠高挂,白燭立案,太師椅空懸。
驟然妖風起,漫白煙,身側的骷髅傀儡化成一灘腥臭的血。
九方姝暈乎乎地被人按倒伏地跪拜。
“先拜魔淵,再拜惡刹,入我鬼城,惶惶不終——”
禮成,煙盡散去。
九方姝被拖進轎子,擡往祭壇。
烏雲低懸,長街的盡頭站着兩排頭戴無檐帽的黑衣人,漆黑的衣服墜在身上,形銷骨立,緩慢又站不穩般隅隅前行。
漫天白煙從地底冒出,白煙繞頸瞬間化為驚濤駭浪。
“魔王來了,魔王來了!”轎夫驚恐地抛下轎子四散逃走。
轎子傾倒,九方姝被掀翻在地,她掙紮着掀開轎簾往外看。
大霧四散,流竄到眼前。
黑衣人猛地轉頭,行屍走肉般向她挪過來。
他們全身漆黑,帽頂泛白,眼睛、嘴巴以及裸露的皮膚,如通紅的燒焦的炭火,冒着奄奄一息的火星,火星處滲出汩汩鮮血。
忽然電閃雷鳴,周圍亮地恍若白晝。
九方姝更加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黑衣人拖地的衣擺,蹒跚的腳下,蔓延數裡腥臭的血,随着走動拖拽出細長的血痕。
他們擡起轎子,晃晃悠悠地往祭壇走。
九方姝再次暈了過去。
——
天子病重,祭祀大典由太子劉秉川主持。
劉秉川望向下面跪着的臣民,握緊了拳頭。
陛下有三子,他排行第二。
他有太子之位,有父王的愛重,他的繼位本應順理成章。
可是父王病得突然,如今朝中隻有大王兄能與他争權,他雖遠在北疆,卻有兵權,而自己隻有三千府兵。
若是大王兄趁機回王城奪位,他根本無力與之抗衡。
他需要民心,需要父王親自禅位。
幹旱,招魔,真是天賜良機。
隻要今日祭天成功,他就是栾量國的功臣,是上天選定的王儲。
隻要擁有了民心,誰也不能再搶走他的王位。
他下令:“長生方丈,開始吧!”
年逾九十的長生方丈,眉發扯着眼皮下垂,渾身瘦無二兩肉,被狂風拽地東倒西歪,他定身合指念祭文——
下土之靈,照而臣民,庇佑我主,得享天年。
集地之靈,降甘風雨,庶卉百物,各得其所。
敬拜地君之祜,奉而吾之聖女,得天之賜,以敬尊上。
谏議大臣杜征冒死闖進來:“不可啊!”
“我朝祭祀以牛羊,從未用人,萬不可開此先例!”
風攪雲湧,漫天煞氣,界外之人的暴怒浮現。
長生方丈立刻伏地跪下,戚戚惶惶地向祭壇中的烈火求饒。
太子氣急敗壞,大罵:“破壞祭天大典就是破壞國祚,給我拖出去五馬分屍!”
士兵圍過來将杜征往下拖,杜征兩條腿被拖着,依舊用手腕奮力往前爬,字字泣血:“人間之王,當安内攘外,保國衛民,怎可為享已終之年而殘害百姓!”
“此非賢君,此非明主,枉而為人!”
不消片刻,在祭壇的盡頭,杜征被誅殺。
祭天繼續。
長生道長抖擻着念:“下土之靈,照而臣民,庇佑我主,得享天年......”
半晌,他念罷,小和尚攀上百丈祭壇,點燃周圍的祭火,又奉上一壇燒得正旺的火炭到他手邊。
長生方丈擡起枯樹皮般的手伸進壇中,火舌覆沒,皮焦肉裂,他的手瞬間隻剩五骨。
惡刹要來吞噬活物了!
他啞着嗓子喊:“魔王已允,我主得佑!”
鼓聲拔地而起,震破幽靜,細碎悠遠的鐘罄聲圍剿上來,肅穆可怖。
長生方丈被擡走,傩面舞着往上走。
赤眼鳥面打頭,五隻眼的傀儡在後,面中挂血的蛇君緊跟,身中血劍的泣女在後。
九方姝面覆簪金墜血的紅紗,被他們架在其中。
傩面起舞,衣袖翻飛,仰而向天,泣女高歌:“見我傩者,趨吉避兇。百病可消,鴻運正盛。”
轉眼就來到祭台中心,傩面把九方姝綁在祭壇上。
狂風揚起,吹落面紗,烈火正盛,她的臉被火光灼燒着生疼。
九方姝清醒過來。
烏雲翻滾,煞氣騰騰。
圍觀的臣民歡呼雀躍:“燒死她!燒死她!”
沒有人在乎黎民,但是黎民不在乎。
他們是組成國家的傀儡,隻要能降雨,燒死任何人都可以。
天上地上,都在歡呼她的死亡。
祭壇周圍的火把瞬間被點燃,風卷着大火越燒越旺。
漂浮在頭頂的烏雲,終于找到機會壓下來,幾乎與火場形成合蓋,雲層後面的人形輪廓越來越清晰。
九方姝直視雲層,想要看清雲後的人臉。
突然喪鐘聲響起,就在她腦門後方,震地她頭皮發麻。
眼前的人形輪廓突然化成一縷煙四散逃走,慌不擇路。
今日的第二場大雨澆下,頃刻間便撲滅大火。
九方姝的額發散下來,上面聚集的雨水,落在睫毛上。
水與火的加持,帶來夢境般的模糊感,面前的景色鮮豔又沉重。
視線裡,祭道的盡頭,是一身黑騎紅衣的男子,他腰間的佩劍隻剩劍鞘,手中的劍尖垂立,滴着血與水。
他說:“聖上已賓天,何故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