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中的血水腥紅,根本洗不幹淨她身上的血垢。
九方姝爬出來,迎着暴雨沖洗一身血污。
守在院中的宮女被吓地癱軟在地,她們艱難地爬起來,哆嗦着往外跑。
九方姝沖洗幹淨時,浴池将滿,暴雨驟停。
她提上挂在肘間的衣服,攏好滿頭散發卻沒找到發簪。
她反應過來,發簪還在姐姐身上。
她把手伸進水池摸到九方瑤脖頸間,發簪深入僵硬的筋骨皮肉,被死死裹住。
九方姝握住發簪使勁往外拔,抽出來的一刻血水翻湧。
她用衣袖仔細擦拭幹淨,簪進發間。
九方群從前院走進來,看到半隐在血池中的大女兒和緩慢向外濺的腥臭血水,吓地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瑤兒......”
九方姝盯着他,她笑地懵懂又天真:“父親,姐姐已經死了,不疼的。”
九方群看着性情大變的小女兒,抖着後退了幾步,驚恐地問:“你......你是誰?”
九方姝不置可否,她歪着頭,滿臉愁思:“這可怎麼好呢,父親紅白事臨門,是為姐姐收屍,還是送我出嫁呢?”
前院的喜樂聲再次吹響,九方群被拉回現實,他顧不得思考,忙道:“送你出嫁,自然是送你出嫁,不必管她。”
九方姝突然收起笑:“看來在父親心裡,姐姐一點價值都沒有呢。”
她說罷拐進院子深處,猶自往卧房裡走。
她的卧室已經被宮女布置成喜房,大紅的幔帳層層疊疊,白色的蠟燭燒得正旺,燭火卻像是被凝滞在空中,沒有一絲晃動。
方才的暴風雨讓屋裡盈滿水汽,銅鏡被蒙上一層薄霧。
九方姝坐下來,用掌心抹過鏡面,鏡中慢慢顯現出她蒼白又凄豔的臉。
她背過身,褪去身上濡濕的衣裳,透過鏡子看背上已經血痂凝固的刺字——
惡刹淵。
即使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魔鬼,也不過是把她從這個籠子送到另一個籠子裡仰人鼻息。
她還不如姐姐,沒有利用價值的羔羊隻會被舍棄,而有利用價值的羔羊會被反複利用。
所以,她應該殺了屠戶!
“九方姝,花轎來了!”
九方群在催她了。
九方姝選了兩隻最鋒利的簪子,簪入滿頭發飾間。
她換上嫁衣,坐在層層疊疊的紅帳裡,抱着要與她拜堂的骷髅,問九方群:“父親,我是要嫁給他嗎?”
九方群又怕又急,卻隻能低着頭道:“太子說這是代禮的傀儡,魔王不能親臨人間,他老人家何時附身我也不知道。”
“是這樣呀。”
她坐在紅豔華麗的嫁衣中間,依偎着煞氣騰騰的骷髅,像一朵即将腐爛的花,美豔動人的皮囊即将化成地獄的烈焰。
九方姝突然掩面痛哭:“今日後我與父親就要陰陽兩隔,以後若是想來看看父親,怕是也隻能附身傀儡了。”
這麼一說反倒提醒九方群了!
祭天以後,九方姝也會轉生成魔,若是她心生怨氣伺機報複,他在人間再富貴也不可能安生!
他吓出一身冷汗,也顧不得倫理綱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瘋狂磕頭:“姝兒,你别怨父親,不是父親要你死,誰讓魔王看上了你,實在是你的命數如此。”
“而且你這是為江山為社稷祈福,是大忠大義!”
“今日你去了,全家都會感激你的!”
九方姝歎氣:“父親既如此感激女兒,可是女兒都把命給你了,你應該還我什麼呢?”
九方群深思片刻,終于艱難地下定決心,“上宗祠!”
“明日,不,今日,今日我就在家裡的祠堂供奉你的牌位!連王氏和你親娘的牌位都不能放上去,你卻可以!”
“你放心,父親會讓你世世代代享受九方一族的香火供奉!”
九方姝笑地歡天喜地:“那我要謝謝父親,謝父親如此厚待我。”
她高興地起身往外走。
見九方姝想通了,九方群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忙跟了上去。
将踏出門檻,他伏在門框上的手突然被一隻發簪死死釘在門闆上。
九方姝力氣大得驚人,發簪還在一寸寸沒入掌中筋骨。
九方群痛極大罵:“賤人,你敢戕害尊長,你天誅地滅......”
九方姝速度極快地按住他另一隻手,拔出發簪再次死死釘在門闆上。
屠宰場的奴隸終于反擊,屠戶被釘在生死架上,生死全在她人手裡,他終于也變成了案闆上的魚肉。
九方群雙手被釘在門上動彈不得,他疼地往回縮手,發簪上的倒刺瞬間扯斷筋骨皮肉,疼得他涕淚橫流。
他立馬服軟求饒:“姝兒,你放過父親,不是父親要害你呀!”
九方姝流着淚哭求:“父親,我不是聖女,我不想祭天!”
“父親,求求你救救女兒!”
“父親,女兒是無辜的,求你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一如既往,懦弱又害怕地向他求饒。
九方群見她這幅模樣,心下大安,當即應聲哄騙:“不嫁了,也不祭天了,你放了我,我這就去跟太子說!”
“啊——太疼了,姝兒,你先放開我,先放開我!”
九方姝置若罔聞,她一邊哭着求他,一邊不急不忙地從他腰間抽出短刀,利落地割斷他的喉管。
手起刀落,九方群徹底噤聲。
她眼神冷漠地看着九方群死不瞑目的雙眼:“案闆上的魚肉是沒有話語權的。不僅姐姐沒有價值,你也沒有。”
王氏站在門外,她雙眼通紅,恨意滔天:“九方姝你敢弑父!這是死罪,我要報官殺了你!”
九方姝疑惑:“他總是打你,我殺了他就再也沒人打你了,你不開心嗎?”
王氏沖進來抱着九方群,哭地肝腸寸斷:“夫君,你死的好冤,你若是聽我的話早點賣了這個小賤人,也就不會有這一天了。”
她哭罷,又指着九方姝罵:“你這個小賤人,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摔死,或者在你小的時候把你折磨死,夫君也就不必遭此橫禍了。”
她突然起身沖過來:“我要為夫君報仇!”
九方姝揮刀直接砍了她,王氏捂着脖子栽倒在地,隻抽搐了兩下就沒氣了。
九方姝搖頭:“好忠誠,我竟忘了你一直都是他的劊子手。”
突然背部被重擊,瞬間天旋地轉。
模糊中,有人拖着她的腮歎氣:“真是可惜,這麼美的一張臉本應該入我東宮。”
他是主張祭祀的太子。
九方姝閉上眼睛。
原來,我父之上,還有更大的父。
殺了我的方寸之間變成江山社稷,我一直都沒有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