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生命隻剩下短暫的數月，你會為他做些什麼？反抗命運嗎？可就連最為澄澈的心之木都無法讓他長命百歲……你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

——你知道嗎，這孩子以前，其實很不聽話，也不算懂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謹小慎微，就連痛苦都已經麻木——

“所以？”

——所以哪怕他的生命隻剩下最後的一點，就算隻是一點點，我也想要他能夠不再那份沉重的“愛”裡掙紮，不必成為一顆耀眼的星子，哪怕隻是一粒小小的碎玻璃，也能安然自在。

“有什麼意義嗎？即便最後……他會徹底消失在世界上，散成無人問津的塵埃？”

——那至少……我還能擁抱他遺留在世上的殘片……用我餘下的時光，祭奠他渴求的愛。

……

他的未來……已經看不到了嗎？

他生來，就是要為了這世界而死的嗎？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女神松了手，那憂郁的風信子花終于還是跪倒在了地上。他那一對空蕩如虛無的雙眼怔愣着看向那兩位神明，聲音斷了線，無論如何，都無法拼湊成一句血淋淋的質問。

時與空的神明垂下雙目，耳後的羽翼遮擋了金色的眼眸，祂走上前來，試圖給予這一株風信子花哪怕一點的安慰，可到了最後，神明卻隻是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後的時間裡，至少……讓他開心一點吧。”

聽到這話，風信子花猛地擡起頭，飽含不甘的雙眼通紅，他的聲音幾度喑啞，最後仍是将其艱澀的道出：

“為、什麼？”

為什麼？不該、不該是這樣的啊……他是神明創造的玻璃鳥兒、他本該像星辰一樣燦爛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沒綻放過，就必須……為了這世界而死……

女神沒有回答花兒的問題，那慈愛的“母親”仍然隻是沉默，祂回過頭來，看向這一棵尚且纖細的紅色樹苗，最後從自己長長的辮子上取下一朵蒼白的海棠花兒：

“你知道為什麼，那鳥兒的玻璃心能夠生出十八顆心之木嗎？”

風信子花搖了搖頭。

“我們的‘母親’深愛着這個世界，祂不願讓這璀璨的人世被虛無吞沒，所以祂在虛無中種下了心之樹，每一顆心之木啊，都是那逝去之人對塵世的思念，它足以将人們的願望帶到這苦澀的人間——”

死與生的女神話語不斷，她手中的海棠花兒在月光下生出枝杈，纖細的、脆弱的，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吹折在滿地的落紅裡。

可它又是那樣堅韌，那樣不屈，仿佛生的火種，自死的虛無中攀附向人間的煙火，将神明的話兒帶去那風信子的耳側：

“玻璃鳥兒的心啊，是祂用最澄澈的玻璃，和最潔淨的枝芽捏塑而成的，他有着對這世上最無瑕的思念，于是這枝杈生了根，發了芽，汲取他的血與肉，吞噬他的魂與魄，最後生出這十八顆心之木，令心之樹的種子再一次，于人世間的虛無中發芽。”

“就算他不去觸碰，不去摘下，在他十八歲的那一年，他的雙腳會變作心之樹的根系，他的雙手會成為心之樹的枝杈，他的雙眼會綻開鮮紅的花，他會成為屹立于虛無與塵世間的一棵大樹，即便……他的身軀與靈魂會煙消雲散。”

這是玻璃鳥兒的命運，這是他最後的結局，如此荒唐，如此可笑，他生來就是為了死去，無論神明，無論世人，甚至無論這人間的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樹木，都無不盼望着他的逝去——

以此成就他們的永恒不滅。

……

“憑什麼？”

風信子花咬緊了牙關。

“憑什麼……是他？憑什麼我選定的人，我選定的‘星子’，我選定的玻璃鳥兒必須為了這個世界而死？”

“這個世界……明明都不曾真真正正的愛過他，都不曾給予過他應當擁有的溫暖，憑什麼、憑什麼現在又冠冕堂皇的喝他的血，咬他的肉，要他獻上自己的一切？！”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他甚至，還沒能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還沒能看看他一直思慕着的人間，就要被虛無的黑淹沒了啊……

也許是終于被現實扼住了咽喉，風信子花的聲音愈發哽咽，他擡起頭，不見星辰，不見明月，夜空僅剩墨黑的雲霧，籠罩這寂靜無聲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