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修女沒有再多問，而是自顧自地捧着鴿子走進院子旁邊的小屋裡。玖站在原地等她。幾分鐘後她空着手回來，又掏出一根煙放到嘴裡點燃。
“沒什麼大問題，簡單處理了一下，稍微給它喂了一點點藥粉……”她重新坐回來，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對着天空吐出，“…這種時候就真羨慕那群精靈啊…天生就擁有治愈之力。”
“……”玖沒吱聲，但跟着坐到她旁邊。
“看在你救了一隻鳥兒的份上，給你個提問的機會，”見他沒有搭腔，費爾南達繼續道，“想問什麼随便問。”
玖有些意外地擡頭看她。對方看起來現在心情确實不錯而且也比較有耐心。其實他本以為能從傳說中神出鬼沒的風語者那裡得到些線索所以才去接了任務，沒想到反而在這裡得到了提問的機會。
于是他試探着開口：“您以前…是在血域生活的嗎？”
“是啊。我隸屬于反抗軍的血獵。”費爾南達漫不經心地擡手讓一隻飛過來的烏鴉停在她的手臂上，“看起來你确實不認識我，那我也就直說了——我以前是血獵的二把手，隻是現在不做了。”
“噗。”玖差點沒坐住，趕緊伸手扶了一下噴泉的邊沿。這麼看這位修女剛見面時沒直接殺了他還真是大發慈悲……
“死在我手下的血族不計其數，也不差你一個。”修女又抽了一口煙，語氣平靜地道，好像隻是在叙述一件喂鳥般很日常的事。
“那……”玖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可以拜托你幫我殺一個…不，找一個血族嗎？”
“不能。”修女拒絕得很幹脆，“我現在對過去的那些事沒有任何參與的興趣。”
“……”果然沒有那麼容易嗎。他沉默，有些不甘地低頭握緊了拳。費爾南達瞟了他一眼開口：
“你知道亞伯拉罕吧？”
他點頭：“知道，血域的統治者。”
“呵…他和奧倫斯那家夥其實也早就知道你，隻是懶得管而已。”
“等一等……”玖震驚地看向她，“你…認識我？”
“你在我們内部很有名啊。隻是把名字和臉對上号要稍微花點時間。”費爾南達語氣理所當然地吐出幾團煙圈，烏鴉從她的身上撲棱棱地飛走，“那幫血族高層也有不少人大概知道你，但是你能好端端活到現在，說明他們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
玖皺眉。既然如此，那那些曾經對他父母的追殺又是從何而來？
“Nephilim（拿非利）。我們都這麼稱呼你。”修女伸出中指和食指夾住嘴裡的煙朝他道，“不過我能認出你還是因為我曾經差一點死在你母親手裡……她的那雙眼睛我大概這輩子都忘不掉。”
“……”母親。玖垂眼。白色睫毛稍稍掩映了黑夜中發亮的紅色眸光。
“讓我找血族，是打算找那些人複仇嗎？”
他低着頭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吐出一個音節承認。
“……啊。”
“那就别把眼光隻放在血族這裡。”費爾南達吐出半是告誡的話語，“我言盡于此。”
玖擡頭看她，而後又把頭轉回去，臉色明顯是陰沉了一下。
“…我知道。”
費爾南達不再說話，目光轉向她的鳥兒。兩人似乎坐着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玖停頓了好久，才重新朝着她輕聲開口：
“為什麼要離開呢？都已經…做到那樣的高度了。”
“因為血域裡無論是血族還是人類，就沒有一個好的。”費爾南達半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喃喃着，“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逃離那裡罷了……
“我問你，你覺得唐城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玖一愣。他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勉強斟酌着詞句：“很…秩序，或許會有些不近人情？”
“每個初到唐城的人都會這麼說。”費爾南達不加掩飾地笑起來，噴出一團團煙霧，“我當時也這麼認為，但沒得選，所以我留了下來。适應了之後，現在我倒是有些新的感受。”
“以前天天和那幫血族戰鬥，不拿點什麼東西刺激自己，人就很容易會不知不覺間麻木掉……我的紋身就是那時候紋的，舌釘眉釘是那時候打的，煙瘾也是那時候有的，到現在都還戒不掉。”
她說着又狠狠吸了口煙，繼續道，
“…還有這該死的眼睛和頭發……總之，我帶着一身糟糕的過去就這麼來了——嚴格意義上大概也算是個偷渡客吧。”
“但這裡确确實實接納了我。雖然改變曾經的生活方式并不容易，但唐城容許我有保有過去的自由，也給予我新生的權利。”
她的身上充滿了過去，但她如今可以是一個嶄新的人。
唐城會給每一個人新生的機會。
“你也看到了，這裡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血統，什麼樣的種族都有。可是它仍然開放有序，甚至很好地保留了原本的文化。”費爾南達終于把她的煙丢到地上踩滅，又彎腰去拾起煙蒂，“這可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做到的……這裡确實秩序，但不隻是秩序。”
“……”玖沒有說話，但默默地在心裡承認。
大概就像他們一路上遇到的人一樣，無法簡單地定奪好壞。
“和你這種毫不相關的人交流一下人生倒也蠻有意思。”她笑着又去點了根煙，但沒有立刻放進嘴裡，微弱的火光在黑夜中閃了一下，“不過你小小年紀還是不要想這麼多的好。”
“……”
“門口好像還有人在等你？别讓她等太久啊。”費爾南達擡頭對他揮揮夾着煙的一隻手，
“再會了小孩，早點回家睡覺去吧。”
回到學院後已是晚上九點多，路過廣場時貌似恰巧碰上什麼很熱鬧的文娛活動剛舉行完的散場。玖和白葉混入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并排往寝室樓的方向走。
“…所以此行毫無收獲還差點死掉？”見到熟悉的人和景後很快放松下來，玖半開玩笑地開口。
“怎麼會呢。”白葉笑起來打開通訊表在他眼前晃晃，裡面是一張時間顯示傍晚左右拍攝的照片。
“一會兒收拾好了來三号館找我跟你講。”
“好……”
“那個…白葉同學！”一個藍服的女生忽然竄到他們面前，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斷了對話，“請問…可以打擾你一點點時間嗎？”
“唔……你是？”白葉有些迷惑地稍微皺眉。
女生長得很可愛，個子比她稍矮一點點，披着及肩的短發，兩隻手背在身後。不知為何稍有些不滿地看了站在白葉身旁的玖一眼。
似乎…是在墓茔課上見過的？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位實力不錯的高三學姐……
“我是高三A班的堇聽！”女生低着頭，聲音裡帶着緊張的顫抖，似乎是不得不把話全喊出來。喊聲引來了不少正好走在旁邊的同學的停留側目。堇聽忽然下定決心般猛地往下一鞠躬，同時從身後把雙手向上伸出來舉到她面前，手中是一個被用心裝飾地很漂亮的信封。她大聲喊出的話逸散在正好迎面拂來的夜風裡。
“——白葉同學，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