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圖紙,領了工錢,掂着手裡鼓囊囊的錢袋,人生第一次,宋青月不是呲着大牙走的。
她滿腹心事,她憂心忡忡,她——
呃,不經意的一扭眼,她突然看到了個眼熟的人。
沈——沈家公子?
宋青月這趟回去沒走大路,是抄小路走,小路狹窄,又不甚平整,路邊偶有擺攤賣吃食的,也是粗陋簡食,比不得街面的精緻小巧。
而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富家子弟本不該出現的路邊小攤,沈朝陽一身常服的……被攤主婆子拉着不讓走。
小攤上,貞王婆緊緊拽住沈朝陽的袖子,又枯又瘦的老臉上兇神惡煞。
“——兔崽子你不準走!吃了老娘做的東西不給錢就想跑?反了天了你——”
沈朝陽的眉頭也皺的死緊,有心想掰開對方手指,但終究顧及着對方年老,沒好意思下手。
他也在一遍遍的解釋。
“我沒有要走,我隻是起身摸摸身上有沒有值錢東西能抵飯,我沒有想賴賬,隻是吃完飯才發現錢袋丢了,阿婆你先放開我,我不會走的,我肯定會付錢……”
但拽住他的貞王婆明顯不信,手上勁頭越發緊不說,嘴裡還在不幹不淨的叨叨叨。
“你個兔崽子淨放屁!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前幾天就有個跟你一樣的,吃完飯遲遲不給錢,然後趁老娘不注意轉身就跑,就欺負老家夥腿腳不便追不上,哼,都是一幫不要臉的臭崽子,這次我可學精了,你别想再騙我……”
沈朝陽;“……”
得,前人挖坑,後人遭殃。
眼瞧沈朝陽無言以對,攤主婆子越覺得自己說的對,氣勢越發高漲;
“哼,讓我猜對了吧?我就知道你們是一路貨色,以前讓你們跑了,是我沒注意,如今你一來我就注意着呢,你可比那崽子還過分!那崽子吃白食才要兩大碗,你呢?你居然要四大碗!你知道這四大碗的飯食要我多少心力嗎?知道我昨晚上搞了多久才搞這麼一鍋——”
說着說着,兇神惡煞的語氣變成哽咽,老太太也是實在委屈,眼淚從渾濁的眼珠裡嘩嘩往下淌。
“……”
其實就這段而言,貞王婆倒真沒有信口雌黃。
她的攤子是賣肥腸粉的,就是抓一把盆裡米粉鍋中燙燙放在碗中,然後用湯勺舀上一勺肥腸和湯澆上去,下腳料的食材确實便宜,可處理麻煩啊。
貞王婆是個愛幹淨的,不會像有的攤主那樣,随便搞搞就下鍋,她是真的一步步按順序處理,就這麼一鍋煮的沸騰的肥腸,看着不多,可真的是她昨晚上處理大半夜的成果呢。
辛辛苦苦勤做事,就為了掙個辛苦錢,可不想,接二連三碰到這種吃完不給錢的兔崽子……
一個老婆子,若對方隻是拽他衣袖不分青紅皂白的往他頭上扣鍋,沈朝陽雖是無奈,卻也并不急迫,可如今,她哭了。
一個六十多歲,看上去就是苦水裡泡大的老婆子哭了。
沈朝陽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着急了。
“哎,阿婆你别哭啊!我真的不是……哎呀,都是我的錯好不好!阿婆别哭了——”
此地兒位置偏僻,沒有街面上那種随處可見的使喚小童。
衣衫是夏裝,就一個單件,脫了就得裸着回去。
固定頭發的發簪是木的,前陣子他心血來潮自己刻的,不僅料子是随處可見的楊木,就連手藝也很粗糙。
此時此刻,沈朝陽真的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在身上裝飾華貴物品的習慣。
錢袋一丢,得。身無分文。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喲!
聽着耳邊越發揚聲的哭嚎,沈朝陽的俊臉也皺成了個大苦瓜。
宋青月……宋青月在拐角陰影處看的差點笑出聲。
她倒不是故意在旁邊看人笑話。
而是在認出這位沈公子後,小人之心的有些猶豫。
她與這位沈公子也就一面之交,唯一的印象就是豪奢!真的豪奢!
能在金玉樓那麼奢侈的酒樓點那麼一大桌子飯菜,能用一百兩銀子買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畫軸。
這樣豪奢的富家公子都愛面子吧?
心血來潮跑到這麼偏僻的小攤吃飯,還因為沒付錢被扣下,這麼丢人的事……
她要是撞見了,被對方記恨怎麼辦?
這麼大方的主兒,他可還想在對方那兒再撈一次生意呢。
就是如此躊躇間,她在旁側便觀看了全程,然後與俊臉皺成苦瓜樣,已經沒辦法用言語安撫好對方,正在左顧右盼,試圖尋找個突破之口的沈朝陽,對上了眼。
宋青月;“……”
那一瞬,宋青月反應極快的在對方目光中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是很驚訝在這種地方看到他。
“沈公子?哎呀,真的是您呀沈公子。”
她哒哒哒的跑過來,似乎是在這短短幾息的時間才了解這邊狀況,然後迅速加入調和。
“——阿婆别哭呀,這是怎麼了呀?快給我說說,我給你做主……”
“這兔崽……咳!阿婆你肯定誤會了,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肯定是一時忘記了,不是故意的,阿婆别這麼拽着他了,來來來,我付……”
“多少錢?四碗是吧?給你五十個銅闆,多的十個,留給阿婆買糕吃,我記得阿婆最喜歡孫小丫家的甜糕對不對?等會兒多買幾個甜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