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溪柳村冷得刺骨,周遭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樹影重重,一雙泛着綠光的眼伏在暗處。
程野背靠着樹坐在地上,他咬着煙往泛着綠光那裡看了眼。
寂靜的空氣裡傳來細微的低吼,随後,綠光慢慢消失在更深的叢野。
細雨穿過頭頂的枝丫落在程野臉上,他又點了根煙。
猩紅的煙頭被冷風吹得閃爍,和越燃越旺的煙頭相比,沉寂下去的是他眼底的神色。
三角一斤的香菜,二十斤賣了六塊。
三塊一盒的煙,三塊一瓶的敵敵畏。
買的時候程野很平靜,空曠的筐裡放着個小小的瓶子,他走一步,瓶子在筐底晃一圈。
回去的路他走的近道,原本十多分鐘的路程,他五分鐘就爬到了三岔路口。
三岔路口旁邊的山坡上有一顆巨大的野棠梨,所謂的“家”程野不想回,這是他給自己找的墓。
等發現他的時候,野棠梨的花應該開得很鮮豔了。
……
咔哒——
程野點燃第三根煙。
黑暗将他吞噬,眼底閃爍着紅光。
他十二歲那年斷了程建斌一根手指,也是那年,他的母親抱着他三歲的弟弟站在門外。
門合得很緊,年幼的他站在裡面,聽着母親絕望的哭泣。
“程野,我跟他過不下去了,我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程野想問她為什麼不帶他走,可門隔在那裡,答案好像也變得不是很重要了。
他被留在了地獄裡。
程野盼了很多年,程建斌終于死了。
日子還是照常過,可程野卻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
第四根煙。
……
賣火柴的小女孩點亮火柴,在凜冬許下願望。
程野想,誰又能來救救他?
夜如死一般的靜。
終于,煙頭連着他眼底的光一并暗了下去……
下一秒,柔和的白光亮起。
穿着黑色羽絨服的少年裹挾着風,停在了那棵棠梨樹下,他仰着頭,看着頭頂縱橫的黑色枝丫。
夜色寂靜,空氣裡彌漫着潮濕水汽。
少年張嘴呼出一層白氣,模糊了他漂亮精緻的眉眼。
“有人嗎?”
他朝着樹喊了聲,回答他的隻有風聲。
程野的呼吸放得很輕,他陷在黑暗裡,光在他下方亮起。
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了所有火柴也沒能等到買火柴的,他卻在第四支煙的時候等到了一隻迷路的羔羊。
“有沒有人啊?”底下的少年又喊了一聲。
依舊沒人回答他。
他舉着手機環顧了下四周,在黑夜裡碎碎念,“煩死了,這破地方怎麼這麼多路?烏漆嘛黑的,連人也沒有,我到底是從哪裡下來的?”
兩分鐘,少年像是終于發現自己迷路的事實,低聲胡亂祈禱,“求求了,來個人帶我走吧,讓我幹什麼都行。”
黑夜靜得将他的聲音放大好幾倍,少年像是吓到了,默默閉上嘴。
他拿着手機來回轉了幾圈,仿佛在說:
誰來救救我。
沒人來救他,黑暗中的唯一看客摸出第五根煙放在嘴裡。
少年選擇了去山上的那條路。
程野看着他的背影,點燃了第五根煙。
煙霧在眼前升騰,他單手擰開了敵敵畏的蓋子。
雨又變大了點,深處傳來山雞的叫聲。
辛辣的味道深深吸進肺裡,嗆得人生疼,程野偏過頭咳了聲,看着那道光亮消失。
一根煙的時間。
他給彼此最後一根煙的時間。
終于,最後一點光燃盡,在熄滅的前一秒,跳躍的白光從山上飛奔過來。
那光像蝴蝶,柔和的閃爍,又像星辰,點亮了漆黑的夜。
程野擡手,将敵敵畏倒在地上,抓起筐,下了坡。
他打開手電筒,在心底默念:
一。
二。
三。
咚——
蝴蝶撞進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