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把箱子往他膝蓋上一放,“大表弟自己看。”
高新和一打開,腦子裡的想法和江時一樣:這是什麼髒東西?
趕了一個星期的寒假作業,他現在看見卷子就想吐。高新和生無可戀地合上蓋子,“這是你的嗎?”
“不是。”江時說:“是宋建安的。”
高新和:“……”
這果然很宋建安。
高新和給他抱着箱子,看着窗外倒退的風景,憂傷歎氣,“也不知道程哥現在怎麼樣了。”
江時愣了下,沒說話。
高新和說:“其實他沒成年,礦山那邊是不打算要他的,但是年前的時候據說那邊瓦斯中毒,死了好幾個人,很多人不敢下礦,實在找不到人,就讓他去了。”
“他這說走就走的,誰都不說,等我們知道的時候人都上車了,我爸氣得在家裡差點抽了我一頓。”
江時抿了下唇,問他,“下礦很危險嗎?”
“那肯定危險啊。”高新和回答他,“瓦斯洩漏、礦洞坍塌……随便一個都能死人,大企業有保障還好,那種小企業,死了都不一定能拿到賠償金,不然為什麼下礦工資那麼高,我爸卻不樂意去?”
江時又問,“那程野就沒親戚嗎?”
“沒有。他爸之前是要飯的,這邊人見他可憐,就幫他蓋了房子,分了地,讓他在這裡定居。他媽呢,全家都死完了,程野他爸給了她兩百,就這麼娶了她。”
江時完全沒想到他的身世會是這樣,呐呐道:“我看你對他很好,還以為你們是親戚呢。”
“那哪能啊……”高新和說,“據我爸說,程野他爸剛來時候裝得人模人樣的,結果分了地後就本性暴露,我們村的人都不待見他。再加上程哥從小話就少,因為他爸的原因,他們也不怎麼喜歡他。”
“我和他玩得好是因為小學的時候出去玩,差點被水淹死,是程哥救的我。”
“他這個人雖然話不多,但很講義氣,我膽子又小,那時候經常被人欺負,都是他保護的我。”
江時沒想到一個人能慘到這個地步。
那兩袋奶糖壓在他的行李箱裡,翻過蜿蜒的大山,跟着他一路來到縣城。而買下它們的人,則在暗無天日的礦洞裡,一擡頭,隻有迎面揚來的粉塵。
……
雖然學校叫一中,但算不上是很好的高中,裡面的學生大多數都是農村戶口,成績不好,沒優點,沒特長,考不上大學就去打工。
宋建安跟程野選這個學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邊的尖子生可以免學費。
當時江時轉過來,江雪本來想給他換一個好一點的學校,但江時拒絕了。
一中不大,和江時之前讀的學校比,甚至小得過分,站在門口一眼望去就能把整個學校盡收眼底。
帶着他們溜達一圈後,高新和就去了自己的班級,江雪帶着江時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不高,有點胖,長相很和藹。
“我叫陳漪,你們叫我陳老師就好。”她擡眼看江時,“你叫江時是吧?”
站在辦公桌面前的少年點了點頭。
陳漪露出一個笑容,“你以後就是三班的學生了,我是你班主任,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來問我。今天不上課,讓你媽媽帶你把宿舍什麼的先弄好,明天早上來辦公室找我,我帶你去班級。”
家裡的被子江時睡了會過敏,江雪直接帶他來這邊買,買完被子又給他買了幾件衣服。
等一切弄好已經下午三點半,回溪柳村的最後一班車是下午四點,江雪火急火燎地塞了一百給江時,“這錢你拿着用,周末放假可以找高新和,讓他帶你回家,回家坐車的地方就是我們剛剛下車的地方。”
她叮囑江時,“我沒手機,你要是有什麼事就打高新和他爸的電話,有事就跟媽媽說,不要藏着掖着。”
江時站在宿舍門口目送江雪離開。
穿着黑白校服的學生在他周圍來來往往,他穿着剛來溪柳村的那件羽絨服,眼底印着學校有些斑駁的大門。
又好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江時踩着上課鈴聲進了宿舍樓。
因為江時是下半個學期轉進來的,他的宿舍在三樓的最後一間,八人間的床位,加上他隻住了五個人。
他回去的時候室友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聽見開門聲,瞧見門口那位容貌精緻的少年,一時間齊齊閉了嘴。
江時沒察覺到宿舍裡奇怪的氛圍,其實哪怕察覺到了,他也不在意。
他自認為自己沒有非要跟室友打好交道的必要,頂着另外四人的目光,站在自己的床前。
所以……
被罩是怎麼套的?
小少爺試探性地揪起被子的一角,又看了看旁邊還沒拆封的四件套。
“……”
難搞。
三分鐘後,他對面坐着的男生小聲道:“要幫忙嗎?”
江時捏着被角的手松了點,但臉色依舊高冷,“可以嗎?”
少年不笑的時候神色看起來很高冷,面容矜貴,連頭發絲都透着和這破爛宿舍格格不入的精緻。
就像是原本高墜在天邊的月亮忽然跌下凡塵,可月亮還是月亮,它依舊明亮,它的光芒依舊能灼傷人。
沒人敢靠近月亮,直到月亮不會套被套。
江時也不知道事态是怎麼發展的,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另外四個室友已經開始給他套被套了。
而他則坐在對面室友的床上,手裡拿着個橘子。
手機短信的提示音正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江時打開手機,上面隻有短短一句話。
【我是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