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程野半躺着靠在病床上,左手挂着點滴,右手拿着借來的手機,他輸入那個在心底背得滾瓜爛熟的号碼,斟酌着打下幾個字。
【我是程野。】
他以為對方要好一會才能回複他,沒想到才剛發過去不到一分鐘就收到了回複。
【?】
看着那個“?”,程野笑了。
他看了眼還有大半瓶的點滴,将腿支起來,打了個電話過去。
那頭似乎沒想到他會打電話,猶豫了好久才接通。
江時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有些失真,“喂?”
程野說:“是我。”
江時當然知道是他,他看了眼在給他套被套的室友,拿着手機出了宿舍。
這個時候走廊外沒什麼人,隻有幾個男生抱着盆朝盡頭的水房走去。
江時靠在灰撲撲的牆上,“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不對,你哪裡來的手機?”
程野說話的聲音依舊平緩、低沉,“手機是借的,想問問你開學怎麼樣。”
江時心想,他們的關系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嗎?
但程野問得太自然了,自然到這種想法隻在江時心裡浮現一秒,然後就被他牽着跑。
“還行吧……”江時踢了踢牆角,一邊是水房裡幾個男生嬉戲的聲音,一邊是程野輕緩的呼吸聲。
他因為換地方浮動了一天的心忽然就慢慢安定下來。
程野問他,“是江姨帶你來的嗎?被分到了哪個班?有人欺負你沒?”
江時說:“你比我媽還啰嗦。”
程野便不再說話,安靜的等着江時。
江時自己别扭了會,終于開口了,“你們這學校又小又破的,看着就心煩,七八個人擠一間,連個廁所也沒有……”
走廊上不知道誰丢了一隻筆,被他用腳尖踩着,一點一點的碾磨,語氣帶着不滿的抱怨,眉頭皺起,是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依賴。
程野聽他從進學校開始抱怨,抱怨環境,抱怨老師同學,直到聽他說起室友給他套被套時終于變了臉色。
“你讓别人給你套被套?”
江時一臉理所應當,“那不然呢?我又不會。”
程野:“你不會就讓他給你套?”
江時:“……”
他道:“程野,你有病就趕緊去治。”
“……”
程野說:“我周末放假,到時候來找你。”
江時覺得他和程野關系也不是很好,實在不明白他找自己幹什麼。
他張嘴剛想說話,程野又開口了,“這邊的烤雞很好吃,老闆用小火慢烤,烤到最後外焦裡嫩,骨頭都酥了,我帶隻給你嘗嘗。”
江時拒絕的話變成口水咽下。
“哦。”他幹巴巴地應了聲,說完感覺不太禮貌,又補充,“那你路上小心點。”
程野笑了。
直到挂了電話,他眉梢裡還帶着沒消散的笑意。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拎着盒飯從外面進來,看見他臉上的笑有些稀奇,“這麼開心,跟家裡面打電話呢?”
“算是吧。”程野把自己和江時的短信和通話記錄都給删了,把手機遞給男人,“多謝王哥。”
王剛拿過手機,“謝什麼謝,要說謝也是我謝你,要是沒你,我估計早就沒命了。”
他将病床上的桌子支起來,把保溫盒裡的菜端到上面,“你嫂子早上剛買的豬腳炖的湯,趕緊趁熱喝。”
程野低着頭吃飯。
他這段時間瘦了很多,人還是高,但病号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衣服的扣子沒扣全,一彎腰就能看見緊實的蜜色肌肉以及纏繞在胸口前的紗布。
病房裡擺了四五張病床,這個時候恰值飯點,周圍來探望的人很多,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圍在周圍,反而顯得程野這張床格外冷清。
王剛坐在床尾點了根煙。
他幹瘦焦黃的指尖捏着煙,染着煤灰的鞋在地上蹭出一團黑印。
“程野……”他猶豫道:“你這事你跟家裡說了嗎?”
少年漆黑的眼眸朝他望過來,明明才十七歲,但王剛還是被他這雙眼睛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他手一抖,煙灰落在床上,又被他伸手彈開,“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你還小,現在又遇到了這樣的事,還是跟家裡說一聲比較好。”
畢竟程野是為了救他才受的傷,哪怕現在程野沒說什麼,但以後他家人知道,找他要說法就麻煩了。
程野拿着勺子喂了口飯到嘴裡,“家裡沒人,我家就我一個。”
王剛愣了下,“那剛剛你……”
“那是我……”鹹得有些發苦的肉在程野嘴裡滾了圈,被他面無表情地咽下,“那是我朋友。”
他問王剛,“上面怎麼說?”
說起這個,王剛就想歎氣,“帶隊的去問了,他說會給你争取賠償,但你知道,這礦上天天有人受傷,估計很難。”
他跟程野擔保,“你放心,你是救我受的傷,你住院的費用肯定是我出。”
“隻是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三個娃娃都在讀書,我老婆行動不方便,重活累活都做不來,一家老小幾張嘴都等着我吃飯,再多的我們真的有心無力。”
程野看了眼點滴,擡手按下呼叫鈴,聽王剛說了這麼多,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仿佛這些都跟他沒關系。
護士來得很快,他伸出手讓護士把針拔了,問她:“我還要幾天才能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