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整個人的重心都倚在門上,逆着光觀察裡面的程野,他從他短得坑坑窪窪的頭上掃過,然後是單薄的黑色外套,手腳都裸露在外。
越看江時越覺得他的背影有點熟悉,“我們是不是見過?”
程野微微側了下頭,“什麼?”
江時道:“就昨天,在有家粉店,你是不是賣香菜來着?”
雞皮被炭火烤得驟縮,油脂滴下,火焰瞬間撩起,程野想到了那道一晃而過的背影以及什麼都沒放的粉。
江時還在抱怨,“那家店坑死了,做的粉一點都不好吃,害得我隻吃幾口就回去了。”
程野本來都忘了,江時一說,他頓時又想起來了。
他坐在江時坐過的位置上,吃過他吃剩的粉,他……
“喂!你雞糊了。”
程野猛地一松手,雞頭死不瞑目地落進炭火裡,脖子漆黑一片。
他手腳僵硬地把雞提出去,喉嚨跟被火燎過一樣火辣,耳後爬上一抹不怎麼顯眼的紅。
江時沒看到這紅,對程野的木讷反應已經習慣了。他又問他,“那你還在讀書嗎?”
“我……”
程野一開口嗓子就啞得不行,他别過臉不敢再看江時,咽了下口水才道:“之前讀,下學期就不去了。”
江時換了個姿勢接着靠,“為什麼啊?”
耳後的燥熱褪去,程野沉默了兩秒,“不想去。”
江時看他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以為他是成績不好,所以不讀。
“你不讀書,那你打算幹什麼?”
程野原本等開春了就出門打工,他有力氣,幹什麼都行,可現在他忽然又沒那麼想去了。
“不知道。”
江時有些無語,張嘴還想說什麼,江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杵門口幹什麼呢,腳受傷還不好好坐着?”
江雪腳上全是泥,背着一籮筐的豬草,手裡還牽着頭黃牛。
黃牛很乖,她一松手就自己去牛圈裡了。江雪放下豬草,勾過江時剛剛坐的椅子,彎着腰換鞋。
江時扶着門剛轉了個身,程野就把江雪的拖鞋給拿出來了,順道還給江時拿了個椅子。
“……”
江時和江雪在門口排排坐,程野在屋裡面淘米做飯。
江雪在洗手,江時忍不住問她,“他真的不是你跟别人生的兒子?”
咋比他這個親兒子還殷勤。
江雪:“……”
江雪濕着的手一巴掌拍在江時腦袋上,“别瞎說。”
看着程野忙碌的背影,她也頓了頓,“我跟程野也沒那麼熟,之前大家都說他冷漠什麼的,我看不這樣嘛,人家隻是話少了點而已。”
江雪越看越滿意,“你看,多勤快,早上過來還拎隻雞過來。”
江時這才知道早上那隻雞是程野家的。
他越看越覺得對方腦子有問題。
江雪回來了,程野午飯都沒吃就走了。他下午還有事,等不了這頓午飯。
江雪看他是真的有事,把蒸的饅頭全塞他懷裡,“帶着去,我下午炖雞,晚上一定要過來吃飯啊。”
她威脅程野,“你要是不過來,我們就不吃飯了。”
江時道:“他是皇帝嗎?吃個飯還得等他……”
江雪的手又長在了江時腦袋上。
江時:“……”
見他不服的瞪圓了眼睛,程野眼底沁出一點笑意,“我知道了,晚上一定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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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踹着一兜饅頭來到河邊,柳葉抽了截新芽,溪水還帶着刺骨的冷。
高新和身穿皮衣,頂着一頭紅毛等得腿都麻了,看見程野,罵罵咧咧地抱怨,“我靠,哥你幹嘛呢,說好了十點見面,你看這都十二點了。”
程野丢了個饅頭給他,“有事。”
高新和有點錢都拿去捯饬他那身行頭,要不就去泡妹,父母也不管他,兜裡掏出來比程野還幹淨。
程野給了他一個饅頭,他頓時就不生氣了,跟程野站在河邊一起啃冷掉的饅頭。
他一邊啃一邊打量程野,“我說今天看你怎麼這麼奇怪,你剪頭發了啊?”
“你剪它幹什麼呀,我還想說帶你去染個頭呢,就那個最近最火的綠色,保準那些妹妹看了走不動道。”
程野說:“滾。”
高新和:“……”
他脖子快伸出三裡地,終于咽下一個饅頭,“對了,你之前讓我問的事我去問了。我大伯他們打算過兩天就走,那邊廠裡有熟人,去了直接就能上班,一個月三四千呢。”
程野咬着饅頭朝身邊的高新和伸出手。
他沒說話,但高新和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于是從兜裡掏出一包揉得皺巴巴的煙盒,格外珍惜地從裡面拿出一根煙遞給程野。
“哥,我偷我爸的,你省着點抽啊。”
程野曲着腿坐在河邊,柳枝在他頭頂輕晃,他手裡夾着皺巴巴的煙,張嘴吐出一口煙,眉眼深沉。
他就這麼坐着抽了一根煙,直到猩紅的煙頭灼到指尖才開口。
“我不去了。”
他去了,江時忘了他怎麼辦?
他不想江時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