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聖主之名〉
〈教曆1082年,四月第十八日,翡冷翠執政官波利尼亞克閣下任期内〉
四月第十八日即豐慶節的第四個星期六。
賽爾托瓦一時陷入刹那的恍惚中。
雖然在艾爾德裡奇面前調侃自己老了,但他的确記得很清楚——白日裡明明是第三個星期六。
‘所以……這是七日後的未來?’
賽爾托瓦任由文書從他手中掉落。
簡直可笑,太可笑了。
賽爾托瓦突然笑出聲,完全沒有了在外人前面那副溫柔亦或者冷淡的模樣。
他笑得肩背震顫,誇張到似乎要把眼淚笑出來。
如果這場夢不是驟然攫取他的瘋症,賽爾托瓦甚至覺得這是聖主對他的懲罰。
因為他是個可惡的政治家,因為他沒有虔誠的信仰,為了世俗的權利而将教廷挪做争鬥中沖殺的卒子。
亦或是因為他始終固執地打撈一片溫柔的幻影,執着于一個早已離開的人……
他從不曾奢望過未來啊。
無法訴說的愛啊,恨啊,連同熾熱的一切、刺骨的一切,都一并停留在了十四年前。
如果聖主當真垂憐他,為何不讓他夢到那真切的昨日。
為何不讓他再聽到那聲音?
“賽爾托瓦”
“你真是我見過最刻薄,最難搞的小鬼了。”
為何不讓他再聞到那氣息?
蘭斯洛特——他的兄長,聞起來像是烏木的味道。
為何不讓他再看見那面容?
在彩窗投下的光影中,蘭斯洛特那柔軟的,流轉着溫和笑意的眉眼。
“咚咚”
敲門聲不僅讓“波利尼亞克閣下”從公文中擡起了頭,也喚醒了賽爾托瓦。
賽爾托瓦很快就收斂了笑容。
他不應該失态的。
門開了——
先進來的是管家艾迪,他在距書桌五步處留步,向波利尼亞克閣下躬身行禮。
“閣下”
“約書亞·德盧卡少爺病愈了,特此來求見您。”
賽爾托瓦皺了皺眉,約書亞·德盧卡這幾日生病了?
“波利尼亞克閣下”冷淡的說:“讓他進來吧。”
“是”管家艾迪退到門口,欠身請門口的少年進去。
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臉色很蒼白,看上去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波利尼亞克閣下”細細打量這少年。
書房中三人都無從窺見賽爾托瓦驚訝的神色。
賽爾托瓦快步走到這少年面前,他沒看錯,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少年不是他見到的“約書亞·德盧卡”而是那個年輕的仆從。
“這到底……”
賽爾托瓦突然想起他曾看過的一場戲劇,那戲劇中的天使說:“凡人啊!你的嘴唇滴下蜂蜜,看上去是那麼甜美。可一切謊話也從其中流出,你隻能投入燒着硫磺的火湖裡,這是第二次的死”*
那麼,現實與夢境,過去和未來,誰才是真正的“約書亞·德盧卡”?
“你的眼睛生的很好”書桌後的“波利尼亞克閣下”開口了。
賽爾托瓦卻嗤笑了一聲,白日裡說的話在耳邊重新響起。
“這個孩子,他的眼睛生得不好。”
如今可真是打他的臉啊。
事實上他的眼睛生的好不好,自然要看他的身份——他是不是蘭斯洛特的孩子。
否則,生的那麼像隻會讓他心生厭惡。
在無人能看見的這場奇怪的夢裡,他終于不再是波利尼亞克閣下,而是賽爾托瓦。
所以他坦然露出最真實的一面,刻薄又傲慢,不讨人喜歡。
那個少年“約書亞”看上去有些怯懦,他聽到“波利尼亞克閣下”的誇獎似乎受到了一點鼓勵。
他抿唇輕輕笑了一下,那張和蘭斯洛特有些相似卻稚嫩的面容,似乎氤氲出了聖像畫裡才會有的光暈。
“叔叔”
“波利尼亞克大人”和賽爾托瓦都愣住了。
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波利尼亞克閣下”。
他的眉眼凝固了,一絲痛楚一閃而過。
“不許這樣喚我。”
“是,是……閣下。”
“約書亞”看上去有些被吓到了。
“波利尼亞克閣下”一手撐着額頭,指尖抵住眉骨,垂眸時睫毛在眼睑投下鴉羽般的陰影,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約書亞”無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須彌,“波利尼亞克閣下”重新擡起頭,喜怒不定的開口了。
“你知道你為什麼能站在這裡嗎?”
此刻他哪有在外面所展露的溫和,那醇厚的成熟性感也尋不到,若讓那些被他迷倒的夫人小姐們看見可是要分分鐘暈倒的。
“約書亞”頗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因為我的親生……”
“因,因為蘭斯洛特大人。”
“你很聰明。”
“波利尼亞克閣下”認同了“約書亞”的回答,“不是因為你是波利尼亞克的血脈,僅僅是因為蘭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