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結束了,台上的帷幕也于此刻短暫垂落。
踏出波利尼亞克宅邸的時候,烏列莫名回頭看了一眼。
這裡注定是他此後再難涉足的地方。
烏列忽略心中難言的情緒,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跑回了馬車前。
這架馬車上所屬阿倫貝塔斯家族的獨角獸徽章,依舊維持着他那永恒的姿态。
即便他是鑄就的死物,可在此刻偷偷滲透天空的暮色中,微風都有意繞過他的雙眼,竟也流露出一種近乎溫柔的靜默的等待。
烏列和霍爾齊侯在馬車前方,從傾斜的影子中都能看出他們是再規矩不過、再忠心不過的仆從。
烏列壓下方才莫名的情緒,清醒過來的他極為敏銳地察覺到,艾爾德裡奇在登上馬車之前,朝他投來了一瞥。
“古怪的貴族大少爺”
烏列頗有些無奈地意識到,自己竟已對艾爾德裡奇做出的那些令他想不通的舉動習以為常了。
另一邊——
剛剛與艾爾德裡奇一行人撞了個正着的約書亞·德盧卡,全然不知自己在多少人的心中激起了漣漪。
他步入了晚宴廳——賽爾托瓦尚未現身。
畢竟,現在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些時候呢!
于是可憐的約書亞·德盧卡先生隻好緊張的像個鹌鹑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主座右下方的位置上。
他旋即便要見到自己的親叔叔了——尊貴的波利尼亞克家族的家主。
坦白講,自他知悉自己的真實身世已過去九天,可對于眼前的這一切,他内心依舊彌漫着一種難以名狀的不真實。
往前的十四年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德盧卡夫婦的親生孩子。
沒想到,尤妮斯·德盧卡隻是他的姨母。
事實上,他是海洛伊絲·傑拉德和蘭斯洛特·波利尼亞克的兒子。
——一個私生子
畢竟他們還沒有成婚,蘭斯洛特就去世了。
而他的母親海洛伊絲·傑拉德在秘密生下他後,就轉身嫁給了一個小權貴,沒過幾年竟也去世了。
傑拉德家族沒人願意撫養他。
最後是他母親的妹妹尤妮斯——已經嫁人又有一副好心腸的德盧卡夫人,決心撫養他。
她情願為那愚蠢的姐姐掩藏這一切。
他也因此成為了尤妮斯的兒子,路易莎·德盧卡的兄長。
然而,這平靜的一切都被波利尼亞克的到來打破了。
約書亞記得,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午後,天空澄澈如洗,陽光柔和地傾灑在花園的草地上。
就在那樣的時刻,他從母親的口中知曉了真相。
約書亞将自己獨自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天,期間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攪他。
起初,毋庸置疑,他心中充斥着對賽爾托瓦的怨恨。
為何偏偏要來尋找他?又為何非要讓他知曉這般殘酷的真相?
這一切就好似有人毫無顧忌地甩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輕而易舉地擊碎了長久以來籠罩在他周身的那層玻璃罩。
同時,他心中又抑制不住地泛起陣陣痛楚。
為什麼她的母親和妹妹要讓他離開?
而後,約書亞漸漸回過神來,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愛。
約書亞作為兒子,作為兄長,被她們真切地愛着。
成為波利尼亞克家族的少爺,于他而言,不啻于蜷縮在城堡石縫深處的無名苔藓,突然被移栽至侯爵的後花園中,連往日最受寵愛的玫瑰都垂頭避讓。
他将從無人問津瞬間踏入被人豔羨矚目的境地。
晚宴廳門口傳來了聲響。
約書亞立刻站起身來,猶如一隻在森林中察覺到危險、緊緊抱着松果的小松鼠般警覺。
他緩緩轉過身望去。
原來,那便是賽爾托瓦·波利尼亞克啊!
他不禁緊張得咽了咽口水——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那份勇氣。
走近了些,約書亞得以看清他親叔叔的神色。
那神情,冷淡至極……
為什麼?不正是他把我接來的嗎?
約書亞的思緒紛亂如麻,他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理應上前去迎接這位掌握他命運的波利尼亞克家主。
然而,他的雙腿仿佛被無形的枷鎖束縛住了一般,僵硬得無法挪動分毫,重重地被釘在了原地。
賽爾托瓦神态自若,徑直走向主座,而後從容不迫地坐了下去。
他的态度确實冷淡,不是約書亞的錯覺。
此時僅僅隻是手掌朝下,朝着約書亞微微示意了一下,示意他就座。
約書亞真該好好感謝賽爾托瓦大人的妙手回春,好歹讓他從極度的緊張中得以稍稍解脫,就如同大病初愈一般。
他又重新找回了雙腿的知覺,仿佛生命的活力再次注入其中。
約書亞緩緩地重新坐下,察覺到賽爾托瓦那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周遭一片靜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唯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在其中若有若無地回蕩着。
仆從們步伐輕盈,訓練有素地穿梭于餐桌之間。他們依次呈上一份開胃的肉湯,一盤烤得恰到好處的羊羔肉。
那湯盛放在細瓷的湯碗之中,表面泛着柔和的光澤,濃郁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