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很難的畫。”
電話裡他的音調幹澀,輕聲細語。
“很難的畫?”
“嗯。”
“為什麼很難?”
沒有事情對鄭千玉來說是“很難”的,林靜松感到奇怪。
“因為……我從來沒有畫過這樣的畫,它超出我的想象了,但是我必須要去畫。”
鄭千玉很耐心地解釋道。
藝術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林靜松的領域,他無法理解鄭千玉的藝術想法,但他會很支持。
“要等你畫完,才可以去找你嗎?”他問。
“是的,等我畫完,我才回來。”
鄭千玉的聲音很柔和,像他們在床上溫存的時候,他平時聲音清亮,但這種時候會有點啞,話語間帶一點氣息,讓林靜松找不到方向。
最後,林靜松還是說好。
第一個月,鄭千玉尚有音訊。他回複林靜松的消息,雖然回得很慢。他們偶爾通話,鄭千玉的聲音總是在呼呼的風聲中。
他确實在一座海邊的小鎮。
林靜松對着電話的那端說:“千玉,我很想你。”
一般這個時候,鄭千玉會問他:“林靜松,你有多想我?”
林靜松就會叙述他在生活裡一種常見的狀态:他會在寫代碼的間隙停住,想一刻鐘鄭千玉;他會在走路的時候想起鄭千玉,翻看他們的信息和他的照片;睡着的時候,他會夢見鄭千玉。
鄭千玉聽了十分開心,被想念的感覺那麼好嗎?起初林靜松是不知道的,直到鄭千玉說他也會想念他。
所以林靜松要時常想念鄭千玉,并不吝提及此事。
但是這一次,鄭千玉并沒有這樣問。
他說:“林靜松,這幅畫太難畫了,我要畫不下去了。”
他的聲音很沮喪,于是林靜松立刻道:“那你不要畫了,我去找你。”
鄭千玉沉默很久,又說:“不行。”
藝術家有自己的難題和堅持,總之,鄭千玉還是要繼續畫那幅讓他傷心沮喪的畫,林靜松還是不能見他。
後來,鄭千玉的音訊更少。好像他的畫有了新的進展,林靜松了解他這樣的狀态。每當鄭千玉畫一幅畫畫到後期,他時常忘記吃飯睡覺,甚至都把林靜松忘了。
林靜松要把他從畫室接回來,帶他去吃飯,抱他睡覺,等鄭千玉吃飽睡足之後,再讓他接着去畫畫。
可惜他們現在不在一起。
第二個月過到一半之後,鄭千玉徹底沒有消息了。
林靜松的眉頭皺得很緊,他給鄭千玉打電話,變成漫長的忙音。對話框裡他的信息從底鋪到頂,也再沒有回複。
林靜松聯系鄭千玉的朋友同學,沒有人知道鄭千玉遠赴哪個海邊小鎮閉關畫畫,每個朋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有哪個朋友和鄭千玉一起去了。
他們倒覺得鄭千玉做這樣的事情很正常,因為鄭千玉富有才華,又過得很随性。
林靜松聽鄭千玉的朋友們說,鄭千玉最近畫畫的風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大概在尋找新的方向。
去找新的方向,沒有必要就這樣丢下自己。
林靜松心裡有一萬分困惑,但沒有去想很壞的可能性。
林靜松聯系了鄭千玉的老師,老師守口如瓶,隻是說和鄭千玉的親人聯系過,他現在很安全。
很安全,為什麼不和他見面?
在第二個月結束後,迎來鄭千玉結束寫生的日子。鄭千玉說過他會回來的。
林靜松在鄭千玉租的住處遇到鄭辛。
即使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見鄭辛,但眼下隻有鄭辛知道鄭千玉在哪裡了。
鄭辛來退租,拿走鄭千玉的東西。他看到林靜松,林靜松也看到他。
鄭辛憔悴了不少,林靜松也沒有多好。他無視了林靜松,叫了搬家的車還有幾個收拾的人,把鄭千玉的東西都放進紙箱裡。
林靜松問了鄭辛兩遍,鄭辛給紙箱封膠帶,聲音很響,但林靜松确認他聽到了。
“你不要再找我弟弟了。”
鄭辛道。
他是很面無表情的,說這句話時,不像在對林靜松生氣。鄭辛在一年前就知道林靜松和鄭千玉的關系,他一直不喜歡林靜松,并懷抱着如果不是林靜松,他的弟弟不會成為同性戀的老套錯誤觀念。
“不可能。”林靜松回答。
鄭辛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他拿出手機,打給鄭千玉,電話撥通了,鄭辛沒說話,而是遞給了林靜松。
林靜松看到他手機屏幕上“千玉”兩個字,還有開始計時的通話時間,消失的鄭千玉真的在電話那一頭。
他立刻拿走電話,遠遠離開了鄭辛。
這通電話極其漫長,鄭千玉的東西全都打包下樓了,鄭辛抽完了兩根煙。
林靜松回來的時候,透過窗戶,看到一個收得非常空曠的屋子,因為鄭千玉的東西太多,以前把屋子填得太滿,林靜松從來想象不出這裡可以空成這樣。
鄭辛至今也不知道這一天鄭千玉和林靜松說了什麼。
林靜松慢慢走過來,并不把手機遞回給鄭辛。他沒有進屋,而是經過門前,把手機放在走廊陽台的欄杆上。
他經過時瞥了一眼站在屋子裡的鄭辛。那一眼非常驚人,林靜松的眼睛紅得像個病人,他開合了一下眼睛,一顆淚珠就從眼眶裡滾落下來,延出一條長長的淚痕。但眼淚也隻此一顆,林靜松臉上的表情甚至與哭泣毫無關系。
他放下電話,搖搖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