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嶼青邊說邊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衣袖朝樓上走去，直到走至那扇還貼着張褪色福字的防盜門前，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你先進去，我再走。”

她點點頭，視線間的光亮恢複，她可以清晰看見他額前的幾滴雨珠，順勢蜿蜒至修長的脖頸，然後在他的藍色襯衫間迅速暈染出條條肌理。

像一幅單色水彩畫，畫滿遊刃有餘的遊魚。

她回過神，将手中的雨傘遞了過去：“傘，你拿着吧。”

她遞完就進了屋。

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噼啪落在窗前，自然彙成一股水柱傾盆而下，她就站在陽台上，怔怔望着那輛黑色吉普車漸行漸遠。

等到車尾的最後一抹光亮也徹底融于黑夜時，她才轉過身來，牆壁上那張泛黃的照片陡然掉落，而少女璀璨的笑容就落在她身前。

是那麼的清晰，又明亮。

*

天才蒙蒙亮，西郊一偏僻小院内便傳來一陣細碎的響聲。

小院寬闊，陳列整齊，四周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一身着黑色T恤，配以軍綠色工裝褲的男人正半蹲在中央空地間認真修剪着底部枝葉。而在距離他身前約一米的位置處正架着一三腳架，不停閃爍的彈幕似乎還在證明着他的工作仍在繼續。

【常老師早呀，又開始元氣滿滿的一天種植啦。】

【早起的寶寶們有福啦，又可以看帥哥普及花草了。】

【樓上陣型别歪，博主可是有老婆的。】

【哈？？？真的假的。】

【你去看看主頁置頂不就行了，這個博主可是出了名的深情種，當初這個賬号就是他特為他老婆所創建的，不過大概可能連老天也嫉妒他們完美愛情，真是太可惜了……】

【樓上姐妹你話别說一半啊，到底怎麼了？】

【樓上說的應該是博主老婆失蹤三年的事吧，不過這種個人隐私就别刷屏了吧，總戳人家傷心事也不好……反正博主加油，我們都支持你！】

【這樣啊，博主加油！我這就把你加入番茄哥和荷花哥裡，以後我就隻刷你們三啦！】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Bgm起，晚風啊~】

【……】

屏幕前的彈幕越刷越多，男人依舊半蹲着身子認真修剪着枝葉，兩側寬大的口袋塞滿的各式各樣工具剪，随着他手上的動作不斷擠壓、碰撞，叮叮鈴鈴間卻意外沒有那麼刺耳。

還躺在床上的女人迅速站起身，目光卻緊緊鎖在直播間的男人身上。即使繁茂的枝葉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卻遮掩不住他身上的那種自在與松弛。

怪不得即便他一句話不說，直播間的人氣依舊一路高漲，約又過了有十五分鐘，畫面中的男人才站起身，他頗為滿意打量着面前高挺的植株，緩緩開了口。

“在中國古代，曼陀羅被稱為佛教靈潔聖物，相傳隻有天生的幸運兒才能看到它，一度被視為神的化身，在其他國度也因它的神秘性被賦予了恐怖、幸運、欲望、神聖等多種含義。

我面前所展示的這株白曼陀羅，常被人稱為情花和天上之花，因其潔白無瑕而象征純潔和善良，有驅除邪惡之意，諸如此類的贊譽比比皆是，足以見得人們對于它的觀賞性是有多麼強烈的認可。但常言道往往外表越美麗的東西，它的内裡便容易暗藏玄機，曼陀羅也不例外。

曼陀羅全株有毒，其種子、果實等部位含有多種颠茄生物堿，誤食極易出現躁動不安、脈率增快、幻覺等中毒症狀，嚴重者會陷入昏睡、休克等狀态，甚至導緻死亡……”[1]

男人的聲音清冽，恰如山間泉水叮咚流淌。

女人懶懶将手機扔到一側，任由着他的嗓音擴散在整個屋内。距離常嶼青替她預約的身體檢查還有兩個半小時，她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整理。

一早晨被褥翻騰的滾滾聲、水龍頭流淌的嘩嘩聲、咖啡機研磨的吱吱聲以及刀叉相撞的砰砰聲，都漸漸隐于男人字正腔圓的講解中。

等她一切收拾就位，男人的講解也恰巧停了下來。

“很抱歉今天就要先提前下播半個小時了，因為一會兒我還要趕回家去接我太太，感謝大家的耐心觀看，同一時間我們明天再會。”

視頻間畫面戛然而止，歡悅的手機鈴聲随即而起，她接通電話，另一端如約傳來常嶼青的聲音。

“醒了嗎，一會兒我回去接你。”

“今天怎麼結束這麼早，你忙完了嗎？”

“嗯，提前結束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還混着引擎發動的噪音。

常嶼青又問道：“你看直播了？”

“醒得早就看了一會兒，整體講得還挺通俗易懂的，蠻好的。”她中肯點評着。

常嶼青一笑：“評價這麼高。”

“客觀點評，毫無私心。”

“謝謝。”他的語調微揚，聽起來心情不錯：“早餐想吃什麼，我順路捎過去？”

“不用，我自己做了三明治，已經吃過了。”她頓了頓，望着空蕩蕩的餐桌繼續說道：“也給你留了一份，你要不要嘗嘗？”

“好。”

見他應了下來，她坐直身子，繼續問道：“對了，剛才你在直播間所提到見了白色曼陀羅就可以消除人的惡念，是真的嗎？”

常嶼青明顯一頓，但很快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念由心生。”

念由心生，豈會被一株花草所改變？

“也是，那你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她笑眼彎彎挂斷了電話，等到屋内陷入沉寂之時，嘴角的笑意已然全部斂去。

念由心生，惡由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