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漫不經心地擡了擡手,示意他平身,他的視線越過嚴司直,停留在了那靠在牆邊的小娘子,白色囚服被鮮血染得通紅,觸目驚心。
他偏頭吩咐侍衛金羽,“去太醫署請位太醫過來。”
“是。”随後,金羽便馬不停蹄趕往太醫署。
裴硯雙手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嚴司直一番,言簡意赅地吩咐:“出去。”
見他不再深究,嚴司直連忙賠笑,“是是是!”
待那嚴司直離開後,牢房裡便隻剩下他們二人,薛嘉玉忍着劇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傷口再度冒出汩汩鮮血,她挺直腰闆,沖他行了一叉手禮,“少卿,民女是被兇犯當做擋箭牌了。可否聽民女細細道來?”
裴硯瞧面前這位小娘子身負重傷,面色慘白,但卻毫不灰心喪氣,反倒為自己陳情,他倒覺得這薛娘子是個有韌勁的。
“你起來說吧。”
此話乃是她不曾料到的,原以為大理寺的官員個個都視囚犯如草芥,不曾想竟也有體恤囚犯的少卿,薛嘉玉看向他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好奇。
裴硯見她遲遲未站起身來,甚至還瞧了他一眼,便以為她是因腿上的傷痕,無法靠自己站起來。
此案尚未結案,裴硯自然不能讓疑犯在大理寺出什麼差池,無奈之下,隻好伸出一隻手去扶她。
薛嘉玉下意識将自己手上的血迹往衣服上抹了抹,但有的血迹已然風幹,無論如何也擦不掉。
她一邊靠自己艱難地站起來,一邊局促地笑了聲,“多謝少卿好意,隻是我這雙手沾滿了血迹,怕髒了大人的手。”
裴硯微一挑眉,收回了手,他将話題引到正道上,“你剛說你是被當做擋箭牌了?”
“沒錯,民女昨夜······”
昨夜,她記得自己剛從食肆買完東西回家,就恰好碰見了喝醉的王詩,那王詩同她有點交情,畢竟二人都住在西市。
可王詩卻趁着酒意無休無止地糾纏她。
她多次反抗,卻還是被王詩抓住了可趁之機。
在王詩靠近她的時候,一股淡雅迷人的香氣随風飄來,一股腦地鑽進了她的鼻腔,又因這香味實屬罕見好聞,薛嘉玉下意識多嗅了幾下。
想到這裡,薛嘉玉隐隐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她緊蹙眉頭,接着向裴硯解釋:“等我将王詩趕走,回到屋裡,我便覺得腦袋有一些暈乎乎的,不到半個時辰,我就不知不覺地睡熟了過去。”
聽了這麼一大段,裴硯也開始疑惑起來,他曲起右手,手掌心搭在左手手肘處,左手手指則是捏着下巴,呈一副思考狀。
“所以你的意思是兇手趁着你熟睡的時候,将劍偷偷放進了你的屋内?”
她猛地一點頭,“沒錯,這件事情做得幾乎滴水不漏,想必兇犯早早就計劃好了。”
好歹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不論是真是假,裴硯都不可能不管不顧那些證據,就随便聽信薛嘉玉的話重新假設案情,因此也并未全信她的話,旋即他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可又有誰能夠這麼費盡心機害你和王詩?”
是啊,誰會這麼費盡心思、冒着風險害他們呢?
薛嘉玉目前也沒有想通,不過她忽地想起了一個被二人遺漏的點,“大人,香氣!當時我一靠近他,就聞到了一股很獨特的香味,不像是市面上那幾款尋常的香味。興許緻使民女昏昏欲睡的就是那香味呢?”
“那為何王詩聞了那麼久都還未昏昏欲睡呢?而且照你所說,他喝了那麼多酒,不該比你更快産生反應嗎?”
話剛一落地,金羽就把太醫帶過來了,“聞太醫,快幫她上上藥。”
聞太醫素來有一别名,叫“大理寺專用太醫”,因為來的次數過于頻繁,他已經對這些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囚犯司空見慣了。
他将衣袖和褲腿全都卷上去,看見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又擡眼看了眼面前這位一直咬牙忍痛的小娘子,還是不免心痛。
許是因為裴硯用刑更加陰狠毒辣,因而瞧見這些在旁人看來觸目驚心的傷痕時,心中未有一絲波瀾。
聞太醫一邊将那金瘡藥小心翼翼地塗在她的傷口上,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小娘子,疼的話就吭一聲吧。”
薛嘉玉無力地笑了下,“無礙,多謝太醫。”
随即,她将視線投到一旁默不作聲的裴硯身上,“裴少卿,民女剛才所言皆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裴硯則出奇地走到她的身邊蹲下,這下離得近了些,他方才留意到薛嘉玉的樣貌,她生了一雙桃花眼,可眸中不見溫情,隻見冷意,而且臉頰瘦削,嘴唇幹裂,與長安的貴女們相比屬實算不上好看。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她的眼神中雖涼薄多一點,但是又與其他獄卒不同,沒有嫌惡。
“薛娘子,你剛才所說未有半點證據可支撐,你讓我拿什麼相信你?”
這話倒是不假,若要讓他相信自己并非真兇,還得再挖出點有利于自己的證據。
她斂了斂眉,眼珠子骨碌一轉,心中登時有了個好主意。
“裴少卿,仵作可否進行過屍檢了?”
裴硯對她問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驚奇,“尚未。”
既然如此,那她便可主動進行屍檢,若是能在屍體上發現什麼新線索,興許就能擺脫嫌疑。
“少卿,實不相瞞,民女乃是一民間仵作,若是少卿能準許民女驗屍,興許就能從死者那裡發現有利民女洗刷冤屈的線索,若是少卿不信任民女,可再請大理寺仵作進行勘驗,若是結論并無二緻,則可說明民女并非兇犯,畢竟沒有哪個兇犯會如此努力尋找證明自己的證據。”
聽到“仵作”二字的時候,裴硯眼底不禁掀起一陣波瀾,“你一小娘子竟還會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