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竟八歲的時候,潭石鎮的人都知道,段家的男人喝酒過失傷人,落了牢獄之災。
河東的蘭嬸聽了那些女人的閑聊,唏噓着往前走,她剛走到段家門口,就聞到一股惡臭,吓得她下意識叫了一聲。
“啊呀!這是怎麼了?”蘭嬸的聲音不小,惹得台階上坐着的一個小少年擡起頭來。
小少年大概也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家裡,他戒備地看着蘭嬸。
“你就是……狗蛋吧,你娘呢?”蘭嬸看這一家人也是不容易,就是這個小少年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好,看着人的時候陰森森的,怪可憐的。
狗蛋伸手指向裡面的屋子,蘭嬸立刻走到房門口去,登時吓了一跳:“哎喲,真是造孽啊,狗蛋,你娘從床上摔下來,你怎麼都不看看呢!”
狗蛋盯着地上仰躺着的女人,後者嘴裡發出支支吾吾的叫聲,他過去想要扶着女人站起來。
“滾!”女人一掌扇過去,身形瘦小的少年當場摔在地上。
狗蛋一言不發,看見一地的污穢,又笨拙地想要去收拾幹淨。
蘭嬸歎息一聲,遞給他兩個銅闆:“狗蛋,你去買點吃的吧,這裡我來。”
小少年看着手心裡的銅闆,他攥緊了,下一刻,轉身跑出去。
狗蛋知道怎麼買東西,他喜歡去逛集市,但他沒錢,他跑到一個賣燒餅的攤位上,正準備給錢。
一道馬蹄聲從後傳來,有人唏噓說:“喲,這馬車也太豪氣了……”
一旁有人說:“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誰的馬車,那可是顧家的馬車!”
狗蛋眼巴巴盯着那馬車,髒兮兮地臉上挂着一雙眼睛,尋常孩子應該透露出一股可愛,但他沒有。
狗蛋瘦小,一雙眼睛微微凹陷,連兩頰也沒有什麼肉,看上去并不可愛。
原本馬車是不會停下來的,但這一次,豪華矜貴的馬車停下了他面前,過了會兒,一個小女孩走了下來。
馬車珠簾掀開的時候,一股清淺的熏香從中傳出,和狗蛋時常聞到的惡臭不同,他那時還不懂,這是香與臭的區别,但下意識看向那小女孩。
隔得遠,他隻能依稀聽見那幾個擁簇她的下人說話:“祖宗,這種東西不能多吃的,小心回去老祖宗……”
“不要,我就要吃這個!”梳着兩個沖天炮的小女孩叉腰,手指着攤位上通紅的糖葫蘆。
狗蛋的眼神看向她手裡的糖葫蘆,他還不知道這糖葫蘆的味道,見過去許多次,也從來沒有想象過。
通紅的糖葫蘆,比起糖液的顔色,小女孩晶瑩的眼珠更漂亮。
他在暗處偷偷打量這小女孩,脖子上戴着一串珠玉,還有一枚玉色瑩潤的長命鎖。
馬車離開後,狗蛋數着手裡的錢走上前,平時他是不會買這種東西的,不飽腹也花時間,但他今天也買了一根。
吃進嘴裡的一瞬間,一股黏膩的甜味潤滿了整個口腔,他舔了舔唇角,抿唇走回去。
“啪!”
剛走到門口,一個花盆摔了出來,碎成一片,幾片碎片濺到了他的小腿。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他娘站在門口,看見他手裡舉着一個鮮豔的糖葫蘆,怒火中燒,“賠錢貨,還亂花錢,我打死你!”
狗蛋抿唇,一句話不說,隻是狠狠用力,攥緊手裡的糖葫蘆,死活不松手。
“我讓你貪吃,我讓你買!”
他不松手,掃帚打在他瘦弱的身體上,眼睛死死瞪着他娘。
“死東西,還敢瞪我,我打死你!”女人一用力,手臂一甩,他瘦小的身子磕在地上,隻吃了一顆的糖葫蘆掉在地上。
狗蛋眼睛盯着那沾了灰的糖葫蘆,被打了也不說話,他不敢還嘴,就隻是盯着打他的人。
但是他越看,被打得就越狠。
女人力氣大,半大的孩子被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聽着一聲聲的咒罵,眼睛隻死死盯着地上的糖葫蘆。
鮮紅的糖殼碎在地上,是整個屋子裡最鮮亮的顔色。
“你這輩子就是來讨債的,想要過上好日子,你想也别想!我不會給你好日子過的!”
“我過成這樣,你想過好日子?我告訴你,沒門!”
抽打的聲音不斷,鄰居便都知道,段家又在打小孩。
狗蛋,他知道,自己是個賤命,這還是他娘教他的,他隻是條賤命。
貧民窟裡這種孩子不少,在這天之前,狗蛋也不覺得有多難受,隻是每天都要被打,身上的傷口剛好,下一頓毒打就又來了。
他年級還小的時候,憑借傷口好的速度來計算日子,冬天好得慢一些,夏天好得快一點。
傷口好得最快的時候,狗蛋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了,他學會了報官,告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