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思考和語言穿越時間,多年以後,在“荒原”區的軍港口,升降平台上禮花轟鳴,弦樂齊頌,基地首領帶着儀官們嚴陣以待。
高空軌道上,一支突擊艦隊激流般挺進,破雲而來,由于速度過快,艦體缭繞着神秘而冷厲的紫黑色雷光,顯得黑暗而壓抑。
随着艦隊停泊,長空裡隐約有一聲鷹唳,而基地首領恭敬垂手,靜靜等待。
原本以他附近戰區總指揮的身份,僅僅迎接無須這樣大張旗鼓,可誰讓來的是那一位呢?
那一位沒有姓氏,但他的名字就足以如雷貫耳。
穆夏,聯邦正如日中天的“刀鋒”,從衆議院到蟲皇,從無名小卒到元帥們,他的擁趸遍及遙遠廣大的星海,以無可置疑的強勁實力和鐵血手腕上位,成為軍部的十二先鋒之一。
首領對這位傳奇長官好奇已久,同侪們都評價說他冷酷果決,如封号般利刃無情,散發着強烈又刺痛的光芒,帶着冰冷淬血的魅力。
這次他來接管荒原戰區,不知道又會怎樣安排自己?首領思考着,凜然又期待。
在首領看不見的地方,中央一艘戰艦,黑衣銀發、滿身清寒的穆夏站在舷窗前。
他的背影沉默無聲,璀璨的銀發披散過腰,耀眼柔順如流淌的白銀,正面一張臉上漠無表情,全然沒有獲勝歸來的喜悅和放松,更沒有首領所猜測的意氣風發。
相反地,他臉色病态般地蒼白,一雙紫瞳顔色加深了很多,顯得意倦神疲,冷漠而脆弱。
多年相處,副官已經很了解長官陰郁緘默的性情,小心地走近一步,請示道,“軍團長,關于接洽‘荒原’,是執行之前的計劃嗎?”
穆夏睫毛微動,不再俯視,側頭淡淡地道,“不用,這次的總指揮很安分,用不着你我出面,你來安排吧。”
“遵命。”副官退下。
穆夏的軍團裡強者如雲,這支突擊艦隊更是精銳之師,他背後沒有親血家族的支撐,能聚攏起這些精英,大半都靠他自己以戰功攢下的威名。
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成員是懷着特殊目的加入,想要“圖謀不軌”,近水樓台先得月……穆夏對此心知肚明,且視而不見。
他對他們了若指掌,對那些隐秘的心意更是洞若觀火,然而表面上,他似乎永遠高高在上,不屑一顧,公事公辦,不做任何回應。
久而久之,所有浮動的欽慕之心也漸漸都安分下來,大家不再那麼熱絡于表現自己,試圖得到他的青睐或注視。
——但話也不能說太滿,大概得去掉少數幾位。
副官想到這裡,将命令轉達了下去。
片刻後,基地首領略帶緊張地看着艙門開啟,禮花散落,樂曲激蕩,走出來的卻是另一個長相英俊兇惡的軍官,一雙濃密鋒利的長眉底下,深色的眼睛裡射出淩厲的光。
黑漆亮面的厚底軍靴踏下光橋,伊斯梅爾活動了一下手指,頰邊肌肉牽起,扯出一個帶着邪氣的笑。
“我是伊斯梅爾·塞提,你好啊,首領閣下。”
他略顯瘦削的臉上,左邊還殘留着新近留下的幾道傷疤,狹長淩亂,徹底割裂了左眼附近的皮膚。
他明明軍裝嚴整,站姿闆正,可那種扯起一邊嘴角的習慣性笑容,仍然透着一股野性的散漫不羁,俨然一副反骨模樣。
“我的長官派我來和您對接,想必你明白我們的意思?”
當他開口時,這種印象便被更進一步地強化,他的嗓音像是夾着粗硬的沙礫,有微微嘶啞的顆粒感,吐字緩慢低沉,有一種很難形容的酥麻帶電感。
傳言說他已是“刀鋒”的入幕之賓,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個照面,首領已經認出這是穆夏座下據傳最不好招惹的瘋狗,趕忙邁步上前,熟練地笑着開始招呼。
另一邊的穆夏則并未在意這些小事,正靜靜地獨處,冥想修煉。
從一介微末之身崛起,站穩如今的地位,這過程并不容易,帶領先鋒軍,為聯邦無休止地擴張和争鬥奉獻力量,所有行動都在源源不斷地消耗他,讓他壓力纏身。
各種軍令,他并不喜歡,但隻能遵令執行。
就例如這一次任務,他全力出手,親自抹平了邊境的一個叛亂組織,阻止了他們的計劃,讓一顆星球免遭火海焚燒。
可是,聯邦已經内憂外患,各方勢力亟需新一輪洗牌,各階層的矛盾需要認真解決,利益要重新分配,擴張并不能停止革命,救火隻能一時,問題的源頭仍然要正視……
戰争什麼時候才能徹底終結?
穆夏輕輕地皺了皺眉,連番地消耗力量,讓他精神疲憊,也許,是時候補充緩和一下了。
他緩慢地呼出一道悠長的吐息,再度閉上眼,将心神沉入虛無的深湖,甯靜無波地入定。
而伊斯梅爾解決完瑣事,拒絕了首領的接待,也回到軍艦上他的專屬艙室。
入内,眼前一片素淨雅緻的淡金色,掩蓋住了其下一體成型澆築的合金壁,令他有種溫暖而熟悉的感覺。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神色沉默,想着心事,慢慢地躺倒了,曲臂枕在自己胳膊上。
身下的床鋪他早已睡得比家裡更熟,出航遠征時,這就是屬于他的小小領地,在安然和放松裡,伊斯梅爾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深琥珀色的雙眼看向上方,恍惚間,空白無限延伸,記憶像一群浮光的遊魚,一一從眼前掠過。
穆夏……他的牙齒細細蠢動,在心底輕輕咀嚼這個名字,像要把這個音節悄悄吃掉。
那張銀發紫瞳的臉,從一瞥而過驚豔的初見,再到僞裝或真實,一年一年時間加速,昔日單薄清冷的少年飛快成熟,肩膀和胸膛變得寬闊,身形同步拉長、拔高。
那幻想中的影子終于凝實了,優美颀長,可他留給伊斯梅爾的,隻剩下一道背影,極近,卻又不可觸及。
面對穆夏的背影,那月光般長長的銀發,傾瀉着、逶迤着,引導他的視線,可每次伊斯梅爾都躬身低頭,隻顧仔細聽取命令,分毫不敢造次。
膽量似乎和年齡成反比……想起曾做過的那些幼稚蠢事,伊斯梅爾無奈又慘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