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雷光乍現,驟然擊中阿竹頭頂——雖遠不及妘不墜那道猛烈,卻也威勢駭人。阿竹驚喚一聲,跌坐在地。
“這,這,譯出來念給自己聽也不行嗎……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念了!”
雷光退去,阿竹轉過頭來,兩人看着對方狼狽模樣,相視苦笑。
看來得更加謹慎才是。
妘不墜靠着一棵梨樹盤坐下來,細細琢磨起那符文,隻覺軀殼之内一片空明,恍惚之間,仿佛天地日月星辰皆流轉其中。
心間那道符文明亮無比,靈力順其脈絡緩緩流淌,一毫一毫譯着。妘不墜不敢念出,隻阖着眼,默默領會。
實在晦澀。
譯出一段,妘不墜緩緩睜眼,調整内息,嘗試依照自己理解運轉靈力。
嗡!
隻這一瞬間,強烈眩暈感沖上腦門,幾乎令她坐立不穩。妘不墜身形一晃,心間警鈴大作,忙定心斂力,不敢再輕舉妄動。
看來這一功法極為兇險,未将本義徹悟前,不可輕易實踐。
想通此處,妘不墜倒也未急于求成,默默起了身。方才天罰留下的餘傷被牽動,在體内隐隐作痛,她這才又想起還未收拾頭上臉上那片雷罰遺迹,信步至那小溪前,小心運轉療愈類功法處理了外傷,看着總算不教人擔心了。
山谷中陰影一寸寸蠶食那層清晖,終于遮過隕生石,石上最後一抹如雪月光也熄滅了。
“哎?我就差一點了啊,臭石頭還我絕世功法!”
阿竹眼睜睜看着符文随那抹月光一同霎時消失,幹瞪那隕生石半晌,縱使萬般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妘不墜聞聲走來,見隕生石呆滞立在陰影中,又恢複到一塊普通磐石模樣。雖知自己隻是在南盈舊憶的幻境中,眼前并非真正的“阿竹”,仍覺有些過意不去。
“下一次,不知是什麼時候了。”阿竹歎息一聲,擡頭看向那夜空,“不過隻要這臭石頭還在,我就不信補不全了!”
妘不墜沉默立在她身後,暗自思忖着。也不知阿竹在當世是何人,當初是否真的差一些補全這符文。
如若南盈造出這異境就是為了将這隕生石上功法傳給後人,如今也算圓滿,異境卻未有消散之兆,莫非還有未盡之囑?
正出神,一道凜冽氣息忽破風而來!
妘不墜不假思索,仰身後退避其鋒芒,順手取腰間折扇一擋,眨眼間便将那氣息挑散。随即收手站定,有些愕然。
阿竹手中掂着一截樹枝,帶着歉意笑了笑:“果然,跟你們比,我還是差遠了。”
此一招無關靈力,隻看身手。且不提活了不知多少歲的妘不墜,當初的南盈出身正兒八經大門派,這方面怎麼也比阿竹自己摸索出來的靠譜。
妘不墜怔了怔,笑道:“哪裡有差遠了之說?論敏捷論天資,我并不見得在你之上,無非有良師指點了些,知曉何處有破綻,如何避免,僅此而已。”
阿竹眼中有什麼倏地閃過,而後便垂眸看着手中那截樹枝,忽而道:“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妘不墜一怔,随即粲然一笑:“就憑這一起挨過雷劈的交情,當然算啦!”
妘不墜心道,就憑這異境以與她相逢為始,怎麼可能不算!
“好呀!”阿竹嘻然笑道,“世人常将‘良師’‘益友’并舉,我以後常常向你請教過招,你不會煩我吧?”
怪了,這神情舉止,怎麼莫名有些似曾相識?
妘不墜順着阿竹所言往下說:“怎麼會煩?古人言‘教學相長’,尤其是這武學,以過招查漏補缺,最好不過。”
阿竹眸光一亮:“那我出招啦!”
她握緊那樹枝,凝了凝神,遞出自己最拿手的一招。隻見半邊月色中,一道紫風乍現,四周煙塵紛紛退避,掀起“呼”一聲。
一滴清露自枝頭墜下,霎時被疾風絞碎,泠泠然散作數粒銀星,又沒入夜色中。
另一邊幾乎同時掀起一團赤風,刹那避開紫風的突襲。緊接着一聲清響,紫風赤風同時定格,妘不墜的折扇正停在阿竹右側腋下一拃處。
阿竹心有不甘,閃身錯開折扇,又一招遞過去。妘不墜靈活躲開,再收招時她早已立在阿竹身後,折扇敲落在阿竹肩上。
“喏,這些就是破綻。近身相搏時,許多功法不便施展,招式再快再狠,也忽略不得這些緻命缺口。”
“果然厲害!”
如此須臾間便敗下陣來,阿竹也未見沮喪,由衷贊歎着,心中努力複盤方才情形:“再來!”
往後數次,仍是隻兩三回合便分勝負。山谷漸漸完全沉入陰影中,二人本聽聲辨位,竟不察此變化——直至東山兩峰之間透過一線熹微,方才驚覺卯時将過半,于是停手歇息,靜坐沉澱所得。
“要不……”
阿竹起身,眸中曳着那抹晨曦,定定望着妘不墜,期待道:“以後每個月這一天咱們都來此地比劃比劃,好不好?”
“好呀!”
妘不墜仍是笑着,答應得爽快,心中卻笑不出來了。
難道還要在這異境裡待上幾個月?不要啊!
辭别過阿竹,妘不墜又犯了難:按理講她該回師門了,可是流雪樓到底在哪裡?
首先排除初入異境時那小鎮。妘不墜馭風懸停空中,見四下蒼蒼,竟不知何去何從。
之前那撐船人說這裡離最近的鎮子還有兩百餘裡,沿那條江往下走總沒問題。到人多的地方多問問,以流雪門的名聲,應當也不難問到——除了有點丢人。
畢竟從舊世到今世,還從未聽說有哪個修士平白無故回家都迷路的。
要是見微在就好了。
妘不墜想着,一咬牙,向遠處飛去。
約莫一炷香後,一個身着流雪門服飾陽光開朗的少年人出現在小鎮中,逢人便問:好姊姊,你知道流雪樓在何處麼?離此地可還遠?
流雪門果然聲名遠揚,老少皆知那流雪樓是在個叫做九微城的地方。可是……九微城又在哪?
問了半日,總算問出個大緻方位。于是妘不墜又硬着頭皮一路走一路問下去,蹉跎許久,至黃昏才抵達九微城。
妘不墜望一眼那城門上“九微城”三個大字,如釋重負,迅速進了城,去尋那流雪樓。
許是一路太曲折,城門前隻顧着松氣,并不曾戒備。如此往裡剛走兩步,便覺察古怪。
大街小巷,空無一人,沿街食鋪茶館客店,皆大門緊閉。整座城空空蕩蕩,連飛鳥雞犬似乎也絕了迹。
妘不墜越往城中去,越覺心間抑不住驚疑。此城瞧着明明也有繁華樣,這才剛至戌時,怎的連一個人影也不見。
便是夜間有邪祟作亂,流雪門也該早平了才是。以一路看來流雪門此時的聲望,若是家門口邪祟都平不了,怕是早也聲名盡毀了。
更古怪的是,街上無人也就罷了,炊煙燈火也未曾見着,倒似……一座荒城。
“玎,玎……”
空靈的、詭怪的細微鈴音,輕飄飄漾入妘不墜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