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紅紫已成塵,我與狸奴不出門。墜。丁巳年五月十一。”
“蕭蕭梧葉送寒聲,我與狸奴不出門。墜。丁巳年九月初六。”
……也不知妘某和玄貓某墨到底誰不想出門。
氣氛凝滞片刻,野火齋中走出一人,向二人輕聲喚道:“姜前輩,妘前輩。”
妘不墜如蒙大赦:“我在,我在。”
入齋在臨窗案前坐下,便有人将茶湯端上來。妘不墜低頭一望,隻見盞中銀澄碧綠,煞是動人。入喉,清冽涼甜,溫文爾雅的茶香萦于唇齒間,久久不能散去,确是好茶。
妘不墜一口将那盞茶喝掉大半。平生事麼?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說來妘不墜這一生,确實頗有些跌宕起伏,天底下萬萬千千生靈,天姥姥仿佛偏偏盯準了她。
莫要說什麼出門必下大雨,狹路必逢冤家,那自是家常便飯。至于什麼千年懸于山頭未落的神秘大石在她前去前夕忽然崩碎,什麼門中亘古屹立的神樹在她值守那日毫無征兆莫名其妙枯死……總之常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倒楣事,都能教妘不墜遇上。
她辛辛苦苦在自家小門派修習了半輩子,眼見着快要熬出頭,誰知天姥姥又給她憋了個大的。
彼時正是臨近那滅世大劫,天地規則不穩,異動頻發。妘不墜倒好,偏生趕上這個時候飛升。
天劫一劈,霞光一降,天梯一垂,看起來似乎一切如常。
當日門中飛升的還有一人,便是姜見微。一個北邊荒野,一個南邊茂林,本是荒無人煙之境,此一日難得熱鬧起來——一日雙仙,實屬讓全門上下揚眉吐氣之大事件。
然而就在妘不墜一階一階行至那霞光迸發處之時,整座天地驟然一震。隻聽一聲轟鳴,那霞光登時向四方崩裂開來,神力震蕩,熾光灼人。
可憐妘不墜已然離那霞光咫尺之遙,事發突然,避無可避,被那霞光崩散之力生生擊中,從雲間直直墜下。另一邊姜見微自也沒逃過這一劫,摔了個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妘不墜這一路走來,真可謂是——克天,克地,克旁人,克自己。
好在二人已曆過完整的飛升劫淬煉,到底混了個仙身。至于這究竟算飛升成功還是飛升失敗,世間莫衷一是,衆說紛纭。
不過這議論很快便淹沒在那無盡的混亂與逃命中,成為今人所謂“舊世事”中微不足道的一道淺痕,大概再沒機會被談及了。
姜見微悄悄傳音問她:“話說,那大劫後三百年,你去哪了?”
妘不墜一頓,卻未回答,隻繼續向野火齋那女子道:“後來……也無甚稀奇事了,就撿了隻小玄貓回去。聽說玄貓轉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茶壺恰好見底。
案上白紙已爬滿了細密的小楷。野火齋那女子也不多問,隻将這一卷仔細封好,收入标有“未盡”二字的書櫃中。
雨已經停了,一抹清澈天光自雲間漏下,濺起絲絲縷縷濕潤的青草氣息。
姜見微倚在門口,偏着頭看她:“你還要回去嗎?”
“不回啦。”妘不墜眨眨眼,“海闊憑魚躍——我這天地規則漏網之魚,不多蹦跶幾下,豈不浪費?”
她起身,仰頭将盞中最後一點茶湯也飲盡。
“什麼漏網之魚,那麼難聽。”
姜見微挽住她,笑吟吟一敲她額頭。
“我便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麼叫做——人間快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