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立夏，山間蔥郁一片，流泉泠泠，蟲聲喧喧。

蔥郁之中，一朱紅一鵝黃兩個鬼鬼祟祟身影在幾塊山石間來回踱步，仿佛碧水間兩尾錦鱗。

“這符文也不難破。”

妘不墜反複推演幾番，得出結論。

“對于咱們而言當然不難破。”姜見微擡起頭，“待會兒咱們将這封印開一小道裂縫，我拿納靈瓶守在縫口，來個‘請君入甕’。你就趕緊将符文恢複原狀，可千萬别教人看出有動過的痕迹。”

“小菜一碟！”

妘不墜躍躍欲試着搓搓手，又問道：“不過我們變小做什麼？”

“你傻呀？”姜見微狡黠一笑，“這是人家門派後山。萬一運氣不好被撞見了，咱還能假裝是這附近村子裡的頑童。不然的話，鬧不好惹得她們興師動衆，咱又不能真跟她們動手，可麻煩哩！”

說完，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指尖輕輕一繞，兩縷金光落在二人身上，衣衫色澤頓時暗淡幾分，更是平白添了數處補丁。

姜見微滿意道：“這下對了！”

自五百年前那滅世大劫後，天地規則經曆一番破滅重立，已與從前有許多不同。常人或是無從察覺，隻如過去般又一代代生死去，墜微二人卻能感知得分明。

從前的人間靈氣純淨卻貧瘠，孕化生靈靈性極低，有仙緣的生靈本就少之又少，能摸到飛升門檻的更是寥寥無幾，往往數百年也隻一人而已。而今靈氣豐富許多，也濃郁許多，有人曾告訴妘不墜，如今人間靈氣之充沛，較從前天界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按理講周遭靈氣越是充沛，便越适合修煉，可天地規則哪裡有理可講。妘不墜嘗試着用從前的法子繼續修習，竟再不能更進半步，更遑論努努力跻身上仙之列。

姜見微自也如此。不過她多年雲遊四方，還真找出了些破綻。

天地間盈餘靈氣孕化出許多無甚靈識的遊蕩體，民間一般稱其為“鬼靈”。這鬼靈本身倒是不存在什麼善惡，隻是飄來蕩去，惹得人心惶惶。一出手驅趕，那便徹底被纏上，擺脫不能。

于是各大門派便出手鎮壓。姜見微恰好撞上某一支小隊，一時起了玩心，暗自跟去，捉了隻鬼靈回來，發覺其體内有着極強盛的規則之力，便試着将其煉化，停滞已久的修為竟真有了些許精進之迹。

鬼靈于修士而言并無威脅，又極難用尋常功法“殺死”，各大門派捉回後往往用山石封印住，便不管不顧了。

如此便教姜見微鑽了這空子，時不時往各門派後山“拜訪”一番。那鬼靈隻如韭菜般割了一茬又一茬，豈不悠哉。

姜見微将衣袖一抖，三枚銅錢滑進手心。她埋下頭，将那銅錢反複擲去三次，想了想，又擲了六次。

“離位，山澤損，似乎不太好呢。”

妘不墜笑道：“你每次都要這般折騰一回？”

姜見微瞥她一眼：“畢竟是虧心事。”

妘不墜道：“那我們還開封印嗎？”

姜見微故作遲疑道：“可是這卦象……”

妘不墜俯身将那三枚銅錢拾起，也擲了九次，道：“離位，乾為天！”

一抹淺淡紅光遺留在銅錢上，緩緩散盡。

姜見微當即眉開眼笑，将那銅錢一收，拍去袖上灰塵，便舉步朝南邊那塊山石去。

她伸手覆上那石上符文一角，一絲金光自手心遊出。

“就這麼自欺欺人一回，不打緊吧？”

妘不墜已默默記下那符文，随口回道：“這世間多少人就靠自欺欺人吊着一口氣活着，如若……”

“啊呀！”

姜見微忽而驚喚一聲，飛快收手，整個人往後一縮，跌坐在地。

“怎麼？那符文有問題？”

妘不墜眼皮一跳，連忙上前想要将姜見微扶住，姜見微卻将手一擡，攔住了她。

姜見微穩住身形，死死盯着那山石下某處，卻是一隻探頭探腦的毛蟲。她并攏五指，隔空輕輕一扇，那毛蟲頓時被吹至數丈外，墜在一叢亂草中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有些茫然的妘不墜，笑道：“沒什麼，咱們繼續。”

隻消片時，山石上符文一角便暗淡下去，一處杏仁大小的空間漩渦顯現出來。姜見微早已算準方位持了納靈瓶守在那漩渦口，妘不墜則快步上前伸指往那符文缺失處一按，紅光一閃，霎時将那符文修補如初。

漩渦消失，姜見微将瓶口一堵，搖了搖，眉頭卻蹙了起來。

“怎麼是空的？”

妘不墜撓撓頭：“會不會是方才我補得太快了，那鬼靈還未來得及逃出來？”

“有道理。”姜見微點點頭，“那咱們再來一次？”

“你們做什麼！”

一聲斷喝破風而來。二人愕然望去，一道火紅身影赫然出現在不遠處，滿容怒色。

二人暗道不妙，來人卻忽地緩和了神色，飛身至二人跟前：“抱歉，方才晃眼一看，以為是我同門師妹，故而嚴厲了些，吓到你們，是我的不是——兩位妹妹可是從梨花村來？此處并非玩鬧之地，你們還是盡快回家吧。”

妘不墜尚在愣神，姜見微已做了一副悲恸之色，搶先開口：“可是姊姊，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我們兩家本是至交，多年前娘爹相攜出門遊曆後至今未歸。我們守着兩屋舊物，年年盼，日日盼，卻盼來了娘爹的死訊。我們、我們再也不想回去了！”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妘不墜默契閉嘴，在姜見微這般天賦型選手面前，她還是莫要拖後腿為妙。

“還有此事？”來人皺皺眉，“你們所得訊息可确切？”

姜見微悲悲戚戚道：“千真萬确。信使捎來了阿娘曾随身攜帶之物，我看了又看，确實不摻一絲假的。”

語罷，她還真摸出一塊玉佩。來人接過一瞧，隻見那玉佩玉質純淨，雕琢精細而不至繁瑣，似并非今世工藝所刻，果真是隻頗有年頭的寶物。

這玉佩妘不墜倒是見過，似乎從二人相識時便在姜見微身上，卻從不曾聽她提起過來曆。

來人歎息一聲，将玉佩遞還給姜見微，又問：“既是如此，你們此番打算去哪裡？”

姜見微低頭道：“我們沒有地方可去了。聽說這座山上住着神仙，就上來碰碰運氣，見這幾塊山石，還以為是神仙留下的法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