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金石店外,更深露重。
文氏夫婦帶着來時的箱籠,在護衛的保護下,登車悄然離開。
上車後,姜錄事佝偻的身軀立刻伸直,刻意畫得蒼老的面頰也露出了狡捷的笑容。
令影推了一把身旁的夫人:“嘿!”
夫人瞪眼過來,脫下了披風的風帽,露出少女的神态。
意娘沒好氣地道:“你這人好沒禮貌!”
令影抓了抓臉,今晚化妝用的粉又粗又黃,他雖皮糙肉厚,平時用的也都是阿姐給他的香膏,這種次等貨擦在臉上,真是好生難受。
他堆起笑:“你癢不癢?”
意娘又瞪了他一眼,正襟危坐,昂首不與他搭腔。
馬車得得地往前走,令影隻好讪笑。
“對了!”令影又想起來:“你愛吃什麼?我交代護衛,明早也好買回來。”
意娘沒再怼他,小聲道:“胡餅、馎飥就行。”
令影點點頭:“行,等事情辦完了,再請你吃好的也不遲。”
意娘奇怪地看他一眼,辦完了事還理你作甚?
令影咳嗽一聲:“等下到了地方,你還是把帽子戴上遮一遮。”
意娘氣鼓鼓的說:“知道了!”
“到了。”馬車停下後,令影佝偻着後背,扶意娘下了車,很像是一對曆經風雨的老伴。
“姜大人,姜夫人。”護衛走過來,颔首行禮:“這裡是我家主子特意為二位找的地方,金石店人來人往,怕二位住得不習慣,不如這裡安靜,二位請吧。”
老夫婦夾沉着嗓子,齊聲道:“多謝!”
護衛領着他們進了民居,關上院門。
意娘走進屋子,立刻松了一口氣:“這一路有人在後面跟着嗎?”
護衛是令影從私兵中挑選的好手,自然不會錯過夜裡任何動靜。
他對令影稍作示意:“對方很小心,不過還是露了行迹,放心吧,他們肯定會上鈎的。”
意娘高興地道:“但願他們盡快行動,我還得回宮伺候殿下。”
令影嘿了一聲,對她說:“也不用那麼心急回宮。”
意娘警惕地看他一眼。
護衛退了下去,意娘走進裡屋休息,令影興奮地搓了搓手,躺在了外面的坐塌上。
他們姐弟倆都生得好,阿姐進宮當了女官以後,他見到的姐姐們也是一個比一個美,可是意娘卻不一樣,意娘給人的震撼不在皮相上,而是那股精氣神。
令影心裡深深烙着第一次見到意娘的模樣。
渾身布滿了血,下巴的肉翻卷見骨,明明疼得快死了,還半點不當回事,為了帶回同伴的遺體,不讓他們曝屍荒野,她頑強得像戰場上的孤将,令影每次想起那天,她拿命去維護同伴遺體的樣子,心就會變得很軟。
但願敵人别那麼快行動!令影枕在兩手上,閉着眼睛盼望。
第二天平靜度過,令影問起不少意娘小時候的事,意娘雖然煩他,也耐着性子答了,畢竟關在這裡實在太悶。
第三天應該也無事發生吧,落燈以後,令影在塌上翻來翻去地想。
明天殿下便要出宮,去參加沈府老夫人的壽宴,恐怕在壽宴之前,都抓不到殿下要抓的人了。
令影雖感到小小的遺憾,卻咧着嘴笑個不停。
咚的清脆聲響,一顆小石子砸在了窗上,令影笑聲頓住,下意識便握住身旁的劍柄,幽靈似的立在了黑暗中。
裡屋的意娘唰的一下翻身坐起,跳下床打開了門,和他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這是約定的信号,是藏在暗處的私兵們發現敵襲時的提醒。
令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瞬間消失,恢複了極度的冷靜,他對意娘點點頭,兩人便同步拔出武器,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窗戶外,無數條人影彈射而起,兵戈聲刺破了黑夜的甯靜。
對方竟然選擇了強攻,勢将他們全滅!
令影立即色變,下令:“出門迎敵。”
他踢開屋門,躍身加入了戰鬥,很快砍傷幾條黑影。
意娘在後面,她毅然持劍對準敵人,全力以赴地殺進了戰場。
這片民宅所在之地,殺聲震天,同時也安靜得詭異,周圍居住的人家紛紛加閉了門戶,熄滅所有燈火,隻求這一夜趕快過去。
天子腳下的百姓,從不沾惹無關的閑事。
鮮血染紅了令影的眼,他帶來的私兵有對方的三倍之衆,小院裡隻留下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其餘的都藏在附近的暗處。
對方也做足了準備,當發現是個圈套,屋裡并沒有姜氏夫婦之後,便迅速撤退,這時藏在暗處的私兵潮水般地喊殺,湧出來抓人。
敵人落荒而逃,私兵們如狼似虎,将這片民居之地攪得天翻地覆。
天亮之後,小院裡一側堆滿了屍首,另一側則跪滿了活捉到的死士。
令影身上血迹斑斑,他興奮地背着手,在堵住嘴的死士們面前走來走去。
“活着的全部送進察淵司。”意娘已經收拾好自己的衣裝,她從屋裡走出來,高聲說道。
令影退了一步,點頭道:“聽她的。”
手下站着不動,令影一腳飛踹:“趕緊送人過去審問!”
意娘着急回宮:“殿下今日要去沈府參加壽宴,我得趕緊回去,把事情禀告清楚,送人的事我就不參與了。”
令影保證道:“放心交給我,你快去告訴殿下這個好消息吧。”
意娘走出幾步,又倒退回來:“令影,讓察淵司的人盡快審出結果,一刻都耽誤不得。”
令影說知道了,眼裡流露出不舍。
意娘攏了攏頭上的風帽,視而不見地翻身上馬,疾馳回宮。
昨夜喝過安神湯,醒來時趙初荔神完氣足,想到今天沈府壽宴,要跟蘇貴妃一起赴宴,她在床上嗤了一聲。
沈希是吏部尚書,皇家為表看重,他母親的壽宴,後宮一把手和最有權勢的公主都将親臨,為壽宴增輝。
可她和蘇貴妃是宿敵,兩對母女如今一亡一瘋,兩人若同時現身,也不知賓客們作何感想,又該對誰畢恭畢敬?
荷月嘉月聽到聲音,已經把帷簾挂好,進來伺候。
“寶霖殿什麼時候動身?”趙初荔撐着手坐起來,杏眸光韻十足。
荷月道:“那邊過了午時便出宮,很是給沈家臉面。”說完她撇了撇嘴角,望着趙初荔的臉色行事。
蘇貴妃那麼積極,趙初荔一聽果然不高興,嘴裡又嗤了一聲。
蘇貴妃雖是庶母,卻掌後宮大權,她雖是嫡女,卻也是晚輩,架子不能比蘇貴妃還大。
若當上皇太女,她才算得上蘇貴妃的半個主子,架子大些、去得晚些也無妨。
荷月轉着眼珠,嘗試着出主意:“殿下昨天受了驚吓,不如報給聖人知曉?”這樣就能以身子不适為由,在晚宴時分趕到即可。
趙初荔安靜了一許,輕輕搖頭,歎了口氣道:“别讓阿爺擔心了,我早些去吧,沈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說完,她跳下床,嘉月替她披上織金雲龍紋薄棉披風,伺候洗漱。
嘉月見她醒來時煥然一新,幾句話後便蒙上了一層翳色,心中有些不忍:“殿下實在無需委屈自己。”
趙初荔勉強笑了一下,還反過來安慰她:“也不算是什麼委屈,隻是心裡不知為何,有些毛毛躁躁的,靜不下來。”
嘉月聽了,認真地道:“既然如此,讓盛将軍派人跟着殿下,以防意外,再派葉娘子随同,不離殿下半步。”
葉眉蛟才受罰,趙初荔沒有立即答應,嘉月已經小跑出去,吩咐内侍出宮傳話。
趙初荔心想罷了,葉眉蛟來就來吧,順便安一安她的心也好。
正對付着,意娘便趕了回來,她一頭紮進寝殿,身上殘留着昨夜的兵戈血氣。
荷月瞬間凜然,圓睜着眼問她:“事情可辦成了?”
意娘用力點頭,兩隻眼睛發亮:“殿下,我們抓到了不少人,現在令影正在讓察淵司審問。”
趙初荔的笑容終于變得真切,叫了一聲好。
不過她很快陷入沉思,花妖和那些死士究竟是兩路人馬,還是一路的?